晚上,封如沐泡过药酒浴,大汗淋漓,铺好被褥,正准备睡,听见甘如饴说到:“小白,我晚上睡不着,你和我一块睡好不好?”
这屋子本有两张床,隔得也不太远,封如沐只道师妹又想娘亲了,二话不说,一骨碌滚上了甘如饴的床,轻拍她说:“早点睡吧,要不师父明天又叫你懒虫了。”
甘如饴笑道:“我才不怕,倒是你,勤快过了头,没见师父今天听了你说宗室灰大,笑脸都僵了呢。”
封如沐也不以为意:“我本来就是想帮师父的,没想到他做的菜那么好吃。”
“是啊,我也觉得好好吃,他好厉害,还治好了我的病。”甘如饴一边把玩着自己的玲珑核桃一边说。
“对了,你这紫木核桃是你娘给的吗,真好玩,今天师父也看了半天呢。”
“不是,是我在牢里刺字,澈哥哥给我的,他说吃了里边的丸子就不痛了。”甘如饴说着指甲抠向“核桃”的中缝,“啪”一声脆响,核桃便张开两半。
封如沐本以为这东西就是个项坠,没想到如此精妙,也凑过来玩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又提起她以前的难过往事,还提到她娘亲,想起封胥的嘱咐,便自责起来。
“小白你怎么不说话了。”甘如饴倒不以为意。
封如沐摸了摸甘如饴的脑门:“当时一定很痛吧。”
“其实我都不记得怎么刺上去的了,我看到那针便吓晕了,等我醒过来都已经刺好了,只是额头痛,便哭了起来,这时有个小哥哥,钻出来,给了我这个核桃,他管我叫小喘气,因为我当时喘气还没好,一哭更是厉害,,他让我叫他澈哥哥。”
“那你不痛了么?”
“嗯,是不痛了,可是气短难受的厉害,又晕了过去,醒来就在封府了。”
“啊?这核桃一定不是好东西,你刚来时发烧的厉害。”
“你乱讲,一定是好东西,澈哥哥他不会骗我,他这里还有个酒窝,可好看了。”甘如饴指指自己的小脸蛋。
封如沐摇了摇头,只觉得无法理喻。
“小白。”
“嗯?”
“你不想你娘么?”
“我爹娘很早就去世了,我姑母养我,在她那一点都不好,她只把好吃的都拿给表姐表弟吃,我只能不停的干活,直到把我卖到封家日子才好过。”
“那你好可怜,我娘对我很好很好的,她会搂着我睡,还会给我哼歌,可是为什么我见不到她,难道她不想饴儿吗?”
封如沐只觉得她又要想娘了,想起封胥的话,不让她们自苦,便道:“你娘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才离开你的,等我们学好师父的轻功,就可以去寻她了。我现在也给你哼歌。”
于是轻拍着她,哼起了当丫头时学的小曲。
甘如饴喃喃道:“你唱的不如我娘唱的好听。”但也静静地听下去,渐渐睡了。
自这天起,师徒三人的生活也步入正轨,尉迟云不久便发现两个徒儿聪明过人,不止是学武,无聊时把史书古籍拿出来与她二人相习,居然能与他论上几句。从此,除了功夫以外,琴棋书画的本事便尽数教与姐妹俩,也不严苛,两人完全出于觉得好玩,竟也学的像模像样。而他妙手的本事,她二人也一人一半,封如沐擅于厨艺,而甘如沐则精于医道。就连前来帮忙的周大娘,都对两个徒儿喜爱不已。
唯一让他头痛的是甘如饴那额头的刺青,“甘罪”二字不但会曝露她的身份,也会时时提醒她自己,于是在刚入门那段时间便用药水开始给她洗,要知除的时候要比刺时痛十倍,明明眼中已盈了泪,这丫头硬是哼也不哼,眼看只剩下淡淡蚕豆大小的蓝色印迹,她却哭闹着怎么也不肯再洗。尉迟云也未细想,只以为这小娃儿这几天受够了痛,看这点也似胎记,挡在刘海下不伤大雅,以后等她长大想起爱美,能忍住疼,再给她洗罢了。
就这样,封甘二女渐渐长大,到了豆蔻之年,尉迟云便觉得她们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而且给自己做饭洗衣,深感满足,于是也撒手不去管她们,只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又恢复独来独往的逍遥自在。
春暖花开的时节尉迟云会带她们去江南的别院过几个月,找些阿娘大神代为照看,自己仍是云游四海。想念两个女娃时,便给她们寻些稀奇玩意,带些好酒回来与她们乐上一番。不知不觉,竟一晃过了十年。
江南云环村,羽门别院。
“小红小白,快出来,师父回来啦!”喊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青衫汉子,他从院子里的大槐树上“嗖”地落下来,满脸胡茬,风尘仆仆,正是云游回来的尉迟云。
他在跃下的同时,顺手把身上的东西掷出,只见从屋内的窗子先后飞出一红一白两个影子,分别旋身接下了尉迟云扔下的剑鞘和包袱,利落漂亮。
“好俊的功夫!”连尉迟云都不禁称赞他的两个爱徒。
“小白,你这次又输给我了,我还是比你快。”甘如饴得意道。
“小红,你高兴的太早,看看你拿着师父的那把剑有何用?还是我抢到的这里面的好东西多!”封如沐扬了扬手中的包袱。
“快让我看看师父又带回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了!”甘如饴跃过去,和师姐把脑袋凑在包袱里,尉迟云被晾在一边。
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一旁气鼓鼓的尉迟云直摇头。
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就大好,此时他沐浴完了,身着棉布白袍,正悠闲地仰靠在躺椅上,甘如饴给他刮着脸上的胡子,封如沐在厨房里忙着烧饭做菜。
“好了,师父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年轻许多?”甘如饴把小镜递给尉迟云。
“不错不错,刚才还是一个威武大侠,现在变作一个俊美公子。”尉迟云对着小镜努嘴嘬腮。
端菜而来的封如沐“扑哧”一笑:“师父还是如此自大。”
只见树下的小石几上摆着莲蓬豆腐、佛手金卷、***里脊、红烧鲫鱼,中间一瓮炖老母鸡汤,边上是两大坛甘如饴自己酿的桂花酿。
尉迟云夹了一筷子鱼肉,又抿了一口酒,赞道:“人间美味啊。”然后看了看落落而坐的封如沐,说:“以后哪个有福男儿娶了我家小白,就要对祖宗烧高香谢过咯。”
“师父那我哩?”大快朵颐的甘如饴抬头问。
“娶了你呀,自然也要对祖宗烧香磕头。”
甘如饴正沾沾自喜,只听尉迟云说:“烧香磕头保佑娶了你以后的日子好过点。”
“师父你偏心!”甘如嗔道。
“好好,我羽门小红小白两个都好。”尉迟云哈哈一笑,道:“给师父说说,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师父你都不带我们出去玩,也不知外面都有什么样的男子。”甘如饴道
“是啊师父,我和小红这些年只对着你一个,看你一表人才却孤身一人,既然你也说娶了我还不错,小白要学林婆婆,嫁给自己的师父。”封如沐认真说道。
尉迟云一惊,一直以来只是把两个徒儿当女儿,却忘了当年自己也还不到三十,也许不够稳重老成,会不会……
封甘二人看师父愣住的样子,哈哈大笑,甘如饴道:“师父,我跟师姐商量好了,以后若是找不到如意郎君,就嫁给师父好了。”
“胡闹!”尉迟云大声呵斥。她二人面面相觑:师父真是小气。
“为师人称‘微曦妙手’,一直是翩翩君子,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因为师父治好她们本人或是其家人,哭着求着要以身相许,你们两个小鬼头还要待找不到夫婿才回来找师父!”
封如沐笑道:“可是师父,我刚才说要嫁你,你的脸有些红呢。”
“小鬼头,男儿们赶紧烧香拜佛,保佑不要娶到你吧。”尉迟云说完便开始埋头大口吃菜。封甘二人对视一笑:师父真是可爱。
多年以后,尉迟云站在这棵大槐树底下,想起当年师徒三人的戏谑之言,不禁假想如果当年真的把这两个徒儿收了做老婆,在此安居乐业,会不会让她们的人生少些波折。
不知不觉,三个人已经让两坛子桂花酿见了底,虽然这不是烈酒,但是有点后劲,师徒三人都有些借酒微醺。
甘如饴喃喃道:“师父,你说那么多姑娘跟你求爱,你却都不喜欢,是不是因为晨薇姑姑?”
“师父,晨薇姑姑已经是戚婶婶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她,有一次你喝醉了,直唤她的名字。”封如沐插嘴。
“我懂师父的,这么多年我也没忘了娘和澈哥哥。”甘如饴看着那玲珑核桃,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飞去找他们。
“晨薇……微尘……”尉迟云觉得这几个字从脑子钻到心里,一时间隐隐作痛,不知是太困还是太乏,闭了眼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尉迟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在床上,会心笑了,这几年小红小白大了,功夫也练得好,好多次自己烂醉,都是她们抬进屋,由初时的生拖硬拽,到现在的轻而易举,日子好快。
“昨天你俩嗔怪师父不让你们出去玩,不让你们见江湖男子,师父想了想也有道理,我羽门天高任鸟飞,你们两个大了,也应该出去见见世面。”
两个少女听见,立刻由亭亭玉立变得手舞足蹈,笑逐颜开。
“不过约法三章:一、严守门规;二、只在村外镇上方圆几百里遛遛,如果敢跑远,就再也别回来;三、有麻烦一定要通知师父。”说罢便给了二人双响炮——羽门通信之物,一方有难,另一方可支援,其他还有银两盘缠干粮药丸等等。
封如沐甘如饴相互吐了吐舌头:师父又开始婆妈了。
看着两个徒弟有说有笑并肩而去的背影,尉迟云叹道:“我还是烧香求菩萨赐给她二人如意郎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