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受了几天劳累，身体极不舒服，只觉得下半身躯一阵一阵地剧痛，并不知是何原因，波涛递来水，也不想喝，只是说：“不用了，我不喝，我腰好痛，让我好好躺一下。”波涛认为是王梅走路走累了，一点腰痛不碍事，但又担心，出去见不到妈妈便问爸爸，爸爸华荣也糊涂，随口一说：“怀孩子就是这样子，正常的。”波涛回到房里，见王梅疼痛得越来越厉害，出门找到素英，急切地说：“妈，王梅说她腰痛，看样子痛得厉害，我刚才问过爸爸了，他说正常的。”素英听到波涛的话急了：“你爸他懂个屁！快去问问她要不要紧，如果不行就去看医生。”波涛忙回房，素英也跟了进来，忙问王梅：“你觉得怎样，如果真的痛得难受就去医院。”王梅的疼痛依然不见好转。“这得送医院，趁天色较早，先去看看医生。”素英主张。王梅听了素英的话，咬牙忍痛先挺住，波涛扶起她，急急忙忙赶向医院。
王梅本是纯情少女，初遇此事，又觉害羞，有什么也不便说，只是强忍着，有苦自己先吃，路上有车也不能坐，知道路况差，坐车更难受。波涛好心劝解，要她坐车，早些到医院，王梅怎么也不愿意。她走得非常缓慢，走一程，歇一程。又驶来一辆出租车，波涛见王梅支持不住，拦住车对王梅说：“我们坐车吧，还有这么远的路要走。”王梅脸上挂着虚汗，看得出她走得非常辛苦，可她依然低声说：“我不要坐车，真的不要，就这样走，这路那么烂，我怕自己受不了。”波涛并不知道王梅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素英见她不愿坐车，便依着她：“就让她慢慢走吧。”素英心里明白得很，她也清楚地知道有一场麻烦事即将来临。
他们好辛苦地来到了医院，急忙送王梅去检查，波涛同素英提心吊胆。过了一阵，检查医生走了出来：“谁是王梅的亲属？”素英急忙答应，医生说：“快去准备准备，小孩马上要生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波涛和素英顿时傻了眼，波涛吃惊地问：“什么？要生了？”他们顿时急得六神无主，乱了头绪，素英忙把一切手续办好，吩咐波涛通知王家。
赵家同王家还没来得及商量结婚的事，王梅就这样住进了医院，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一时都乱了方寸。
妇产科病房里寂静无声，王梅躺在产房里，波涛同素英紧张地守在门外。素英也急了，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亲家，又数落波涛。波涛只是不停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呢？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切听素英的。素英只是责怪他：“叫你波涛不要搞出鬼来，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这下好了，自己准备拿钱出来交罚款，我看你咋搞！”
王母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医院，急得脸色发青，见了素英也没了往日的热情，也不称呼，只管气呼呼地问：“怎么样了？!”
素英满脸愧疚，小声说：“我们还在等。”
素英觉得愧对亲家，对其冷面言语不加计较，只是好言相劝，她握住亲家的手叫她坐下：“老大姐，你也不要着急，事情已成这样，谁都怨不得，急是没用的，我们得商量这件事如何办，俗话说，家丑不可外传，我们不要闹情绪。”王母哪里知道闹什么情绪，早已被这痛心痛肺的消息急晕了头，含着泪说：“波涛，我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搞的，我真的拿你们没办法，把我们这些老的气死了！”说完把鸡蛋放在一旁：“这些鸡蛋先拿去煮给她吃，我回去煲点鸡汤，看你们把我女儿怎么个折磨，我女儿要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的。”王母说完流着泪伤心地离开。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声，撕心裂肺般，这是王梅的痛苦呼喊，波涛听得很清楚，他的心在颤抖，担心地问素英：“王梅不会有事吧？”素英当然知道是什么滋味，天下的母亲谁不曾经历过这愿死不愿活的痛苦。素英对着屋顶不停地乞求上帝保佑。王梅在产床上挣扎，许久声音停了下来，产房里传出了新生命的哭声。医生出来说是女婴，波涛同素英快步走进房里。王梅满头大汗，像是被倾盆大雨淋过一样，脸色苍白，躺在那里，望着自己的骨肉，看不出是喜是忧，仿佛尝到了初为人母的幸福，又仿佛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凄凉世界。波涛坐下来，擦着王梅眼角的泪痕，安慰说：“真是苦了你。”王梅摸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这不算什么，这一切都不要紧，只要你爱我，对我好就行了。”“我一定会的。”波涛含着泪深情地说。
一心盼望有个孙女的素英此时此刻听说是女孩，心里甜得像刚吃过蜜糖，抱在怀里，喜不胜言，自言自语地逗了又逗，又对着波涛说：“你看，这可爱的小宝贝长得跟你一样。”波涛从素英手上接过孩子，感觉不到初为人父的欣喜，望着自己的孩子，他内心茫然、惶乱，良久，又把孩子递给了素英。
孩子下了地，两家人的生活像是没了规律，地方的计划生育工作抓得相当紧，由于没有结婚登记，这非法生育要受政府计生办追究，他们也不敢到处张扬。虽然是如此，但房里仍然会传出小孩的哭声，左邻右舍都能听到，慢慢地院内外的人都有知晓，外面的人还笑波涛：“人家想做爸爸绞尽脑汁都做不成，你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波涛对王梅的产后生活照顾得非常细心，但他内心一点也不想抚养孩子，觉得孩子是包袱、苦恼，对王梅说：“我们的孩子要罚这么多钱，去哪里找？一个人突然变成两个人，两个人转眼变成三个人。”王梅听了很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啥话?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嫌弃我了!”波涛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罚款的问题，这事早晚都会传出去的，如今计划生育搞得这么严，我们村还是重点，肯定跑不掉的，到时候追究起来，还真不知是何等麻烦。听我妈的口气，家里也没什么钱，这次在医院花掉好几百，哥他们还欠那么多账。唉，再说，我们现在一无所有，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我一个人又能挣几个钱？弟弟还在牢里，以后的日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王梅听后沉默良久，问他：“那你的意思？”波涛说：“我的意思是把孩子托人抚养，反正都是养，只要给我们带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来过。”王梅听了大吃一惊，慌忙抱紧孩子：“你可不要打这歪主意。”波涛说：“没有别的路好走了，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找一个比较好的人家抚养总比那些丢在大街市上的孤儿要体面得多吧。”王梅含着泪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反正我们现在没有结婚，把小孩送出去，然后你东我西，把我扔到一边去是不是？”波涛忙说：“你说些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如果这样，想当初我会这么老远去深圳接你？可是这真的没有办法呀。等小孩送出去，我们马上就举行婚宴，结婚证等我的年龄到了再去办领。”他说完走到床边坐下来，垂头丧气地抚摸着王梅的头。王梅伤心地说：“这样做以后叫咱们怎样在这世上立足啊！这可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呀！这是一辈子都会叫你抬不起头的事。”波涛沉默了一阵，又说道：“或者我同家人商量一下看看，也许有别的办法。”波涛为着没钱缴罚款，一心想把孩子送出去，弄得全家人都沉浸在凄凉的气氛中。
又是一个晚上，屋外万籁无声，只听见屋内一个个低声叹气的声音。素英听了波涛想送子一事大为不满，指责道：“你波涛不知天高地厚，凭着你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自作主张，你想想这算什么男人！你如果真的想找人抚养，从今以后我不再管你，哼！”她说完把头偏向一边。波涛低着头苦闷在一边。李珍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不声不响，华荣也不作声，只是吸着烟，全家人都听着素英一个人在说：“我们平时扯到你们的耳朵讲，给你们上的政治课实在不少，那赵平这东西不争气，现在关进牢里舒服了，看他写回的信：我知道错了，后悔了！可惜没有后悔药卖。叫你不要搞鬼，好好做手艺，你就是不听，偏偏同我作对，那里刚进去，这里又冒出这么一个祸事。这一家人祖祖辈辈这么多代，从没有谁坐过牢，也没有谁说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从没给人丢过脸。到了我们这代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政策好了，日子稍微好过了，这些丢人的事全都跑了出来，这哪里像个家呀！”素英讲得起劲，听得波涛心惊肉跳，但依然为自己辩解：“妈，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有的办法都想完了，没有选择。谁叫我们穷，这次把你在外做保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花了，没钱缴罚款，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嘛。”素英说：“怎么过？你问我了吗？你今晚才给我讲嘛，你以为你很聪明，开过一间理发店的不得了啦！算个屁！”素英非常重视这上天赐来的宝贝，千方百计都想留在身边，对波涛说：“这孩子我领到外面去带，反正我也是在外帮人带孩子，你们俩只管出去打工挣钱。我把小孩带大了，一切不就好了，到那时就算罚款多一些，也不用怕。”波涛听了她的话，诧异道：“领到外面去带？肯定不行，我哪放心，你能领到外面哪里去带？孩子这么小，又没奶吃，又是早产儿，出了问题谁负责？”素英说：“总比你找外人好吧。”波涛跟素英斗了起来：“不说了，我主意已定，明天我就托人找合适的人家。”素英听他这么一讲，急得哽咽着说不出话，说：“这是你说的，你以后后悔了不要怪我，只要你这么讲我也不再多说了，今后不要找我说聊斋就行。”波涛直言：“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后悔。”
波涛心沉沉回到房里，王梅静静地躺在床上，孩子已睡了。王梅见到波涛就问：“我听到你们在外面叽里咕噜的，好像在吵啥？”波涛说没吵，只说了妈想把孩子领到外面去带。
孩子是王梅身上掉下的骨肉，她沉默了许久才说：“反正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我都不放心。”波涛说：“你不要这样了，这姑娘早晚都会嫁出去的，你养大了还不是会离开你，想开点吧，我们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妈说把孩子带到外面去，谁知道以后会怎样，我不能相信。我要亲自找到一户人家，我们能经常看到的，那才放心。明天我再去跟你妈他们商量。”王梅说：“我妈他们还不是一样，也没什么钱，我打了几年工的积蓄全都用来建房子了，还欠了很多账，至今还没能还上。”
王梅父母得知情况也是无计可施，只有顺着他们的意打听托人抚养孩子。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波涛小小的房里站满了人，有介绍人，还有收养小孩的，王母和素英都在。波涛同王梅望着这群人，他们像是排忧解难的，又像是捉弄自己命运的。有了这群人，波涛的命运又开始改变；有了这群人，他的人生从此多了一份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