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留美花的这句“了不得”的推理,小福尔摩斯和小华生陷入了沉默,互相注视起对方来—确切地说,应该是接近于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了。
过了许久,还是阳太先开了口:
“确实是这种状况啦—第二个事件的密室之谜,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基于我的证言才产生的。但是—”,阳太看着留美花,眼里流露出苦闷的神情:“真行寺同学,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撒谎吗?”
留美花听了这话,低下头避开了阳太的视线,有些落寞地轻声说道:
“我不这么认为。”
然后,她又重新抬起了头:
“我从没觉得神野同学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想出这样的诡计暂且不说,你不可能会去杀人。如果我觉得神野同学就是犯人的话,我也不会一个人到这里来了啊。—只不过,因为你推翻了我的假设,所以我就想用我的拿手好戏推翻你的话而已。”
“这样啊。”听到留美花这么说,阳太终于松了口气:“—那么,那个‘傻瓜结’诡计的假设也可以收回了吧?”
留美花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样一来关于密室之谜的分析就又回到起点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假设了吗?”
振作起精神,再次变回小福尔摩斯的留美花说道:
“当然还不至于没有别的假设。”
“啊,真的呀?”小华生被小福尔摩斯的自信震慑了:“那,还有什么样的假设呢?”
小福尔摩斯喝了一口果汁,又开始为新的假设作起了铺垫。
“神野同学,你在看推理小说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密室诡计的推理基本都可以分为两个类型。”
“是这样吗……”阳太在脑子里回放着至今为止自己读过的推理小说,“不过忽然被这么一说,我也没法立刻就想出来……”
小福尔摩斯再次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说道: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根据推理研究者的分析,所谓的密室诡计基本都可以被归为两类。”
“哎?”阳太再次回到了小华生的角色:“—这两类是?”
“一类被叫作‘机械性密室诡计’—也就是,用针线之类的小道具,通过门窗孔缝之类的地方设置巧妙的机关。”
“那么,真行寺同学刚才提出的‘傻瓜结’就属于这一类咯。”
“嗯。”
“那么,另一类呢?”
“另一类叫作‘心理性密室诡计’。”
“心理性……”
“是的。像心理学这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尽管还稍微难了一点,但我试着查了一些资料。简明扼要地说,大概就是与心理活动相关的一种制作诡计的方法—所谓心理活动,比如说,错觉之类的,就属于可以用来误导判断的那一类。”
“那么,所谓的‘心理性密室诡计’,就是利用了错觉的诡计咯?”
“是的。”
“真行寺同学根据‘心理性密室诡计’的理论准备了一套假设了吗?”
“算是吧。”已然重拾自信的小福尔摩斯立即回答道。
于是小华生顺从地催促着小福尔摩斯继续她的假设:
“厉害啊。那么,在这次的事件中,是通过怎样的错觉来制作密室的呢?”
“时间上的错觉。”
“时间上的错觉?”
“是的。行凶时间的错觉—刚才听神野同学的叙述,你是通过被害人伴平喊出的‘想要杀了我嘛!’这句话的时间来推测他遇害的大致时间的,对吧?”
“嗯。”
“但是,那仅仅是你在门外听到的一句话,并没有看到他被杀的场面,不是吗?”
“这个嘛,确实是……”
“那么,如果伴平真正的遇害时间远在那句话之后,也就是说,那句话仅仅是为了在遇害时间这点上制造错觉的话,这个密室之谜不就可以轻松解开了。”
“啊啊……”
“在神野同学呼叫前台、前台的大人们拿着备用钥匙赶到,直到打开密室之门的时候,被害人,其实还活着的。—接着,三个大人就相继冲进了浴室,不是吗?就在那个时候,三人中的某个杀死了伴平,那个时刻才是被害人真正的遇害时间。然而,调查的人却因为受到伴平那句话的干扰产生了错觉,真的以为有谁在密室中刺杀了伴平。……这样一来,心理性的密室杀人诡计不就成立了吗?”
听了这番推理的小华生,试图尽量不伤害小福尔摩斯的情绪,慎重地选择着措辞,再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真是绝妙的假设,比刚才那个‘傻瓜结’的‘机械性密室诡计’更出人意料,也更让人信服,只不过—”“只不过?”小福尔摩斯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要制造出那样的错觉,就必须让伴平喊出那句有时间差的‘想要杀了我吗!’对吧?”
“嗯,这个当然是的咯……”
“明明是他自己要被杀,那伴平为什么还要配合出演那个诡计呢?”
“这个嘛,”小福尔摩斯想了想,“虽然确切的原因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想他一定是被田沼助理的什么话给哄骗了,受到唆使才这么干的……”
“真行寺同学认为田沼助理就是犯人吗?”
“因为他最可疑啊—至今为止,他可以说是在站长被杀事件里唯一有明确动机的人,不是吗?而且,在站长被杀的死亡推定时间里,不正是你目击了出现在凶案现场附近的伴平吗?”
“啊啊,是这样没错。”
“所以嘛,如果采用了这个假设,也就能够大致看出整个事件的全貌了。事件的主犯就是田沼助理—首先,他利用伴平杀害了站长,而且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事后,为了封口以绝后患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又杀死了伴平。—你说呢?”
“嗯。虽说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这么一来,在第二个事件里,酒店经理和服务生不就都成了共犯了吗?不管犯人是谁,因为浴室非常狭小,如果是进到那里面以后才杀死伴平的话,是不可能不被其余两个人发现的……”
“田沼身为首席助理,是东京站除了站长以外最有权力的人了吧。”留美花不紧不慢地应对道:“那么酒店里的工作人员自然都是他的部下。所以有可能是田沼强令他们的咯。”
到了这一步,阳太已经对扮演小华生的角色忍无可忍了:
“但是—”他说。
“但是什么啊?”
“我可不是田沼的部下。”阳太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我是小孩子,个子又矮,还是跟在大人们后面进入浴室的,但绝不会看不见浴缸里的情况。如果那三个大人中的谁在那个时候杀死了伴平的话,我也一定会看见的。而且,如果田沼打算使用这个诡计的话,一定会命令我不准进入浴室,避免我看见他杀人的一幕,然后在只有自己人的情况下把现场处理妥当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小福尔摩斯别扭地点了点头:“那么,‘心理性密室诡计’的假说也只能收回了。”
“不好意思啊……只能如此了。”
仿佛一小段节奏沉重的间奏般,不愉快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幸而留美花很快又重整起精神说道:
“刚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接下来让我听听神野同学的推理吧。”
被留美花这么一说,阳太露出了一副似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虽然,我也特别想好好地推理一番。可是,我不像真行寺同学你,能做出那样高明的假设。尤其是,第二个事件的密室之谜,我更是拿它没辙。我唯一能确信的,只有夜之介叔叔不会去杀人这一点……”
“这个,我也相信的。”
“谢谢你。但是,这么一来,密室之谜果然还是阻挠了我对于整个事件的思考。而且,说到这个密室的蹊跷之处,还包括了当时夜之介叔叔为什么会把衣服脱掉扔在地上这个大问题。”
“啊,还有这个谜团。”留美花发出了一声叹息说道:“如果你的叔叔是清白的,只是被某人从房间里强行带走了,那就更是非得破解这个密室之谜不可了。”
“还有一点,用来杀死伴平的凶器也不见踪影了呢。”
“还有这个问题啊……啊啊,头痛了。”
想到这里,留美花决定不再继续搅乱自己的脑子,她重又看向阳太问道:
“那么,关于第一个,站长被杀的这个事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呢?”
“这个事件也是,虽然没有密室之谜,但为什么尸体的头被割了下来,心脏和右手又被带走了呢—诸如此类的谜团也相当令人头痛呢。”
“你的夜之介叔叔对于尸体被切割这一点,主张变态说和仇恨说这两种假设,不是吗?”
“嗯。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想知道犯人之所以做出如此恶劣的事情的理由呢。”
“原来如此啊。那么关于这个部分,神野同学有了什么假设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只是,有一个让我很在意的细节—”没等阳太交代,留美花就抢先说了出来—“就是那个不配套的帽子的问题吧?”
“是的。”
“这个问题的话,用仇恨说来解释不是也可以说得通吗?”“怎么讲?”
“你想啊,藏青色并不是高层干部的制服色,而是普通职员的颜色。普通职员即便是在夏天也是穿着藏青色的制服的,那么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假设,因升迁大计遭到破灭而心怀怨恨的田沼助理就是犯人,他把站长杀死以后,就把那顶他憧憬已久的站长帽从尸体的头上取了下来,嘴里说着‘你啊,也就只配戴这顶普通职员的帽子了’之类的话给她戴上了藏青色的帽子—这不就很合理了吗?”。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可是,这样一来,正如真行寺同学你注意到这一点一样,他的做法不是故意把自己的仇恨动机昭告天下了吗?”
“啊,也是噢……看来这些谜团的碎片还是没法完美地拼凑起来—那么,对这个帽子的细节如此在意的神野同学,你的推理又是怎么样的呢?”
“这个嘛,”阳太带着犹豫的神色,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假设。”
“那是什么呢……”
“现在我还不能说,因为还过于缺乏条理—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
“是这样吗?这也太狡猾了吧!让我说了那么多,自己却一个假设都不说。好歹我也是像小说里面的名侦探那样,理论结合现实,拼命地思考着—”“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说出我的假设……”阳太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苦恼:“正因为真行寺同学是像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那样,坚持着理论结合现实的思维方式,我才觉得我的假设不可能对你有说服力。”
小福尔摩斯听了这番话,无奈地耸了一下肩,成了对小华生束手无策的小福尔摩斯。
“你的话,我既明白,也不明白。不过好吧,当你觉得能够说出来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好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从留美花嘴里说出的“我们”让阳太的内心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先不说别的,不管是哪一个事件,我们都需要掌握更多的情报。现在看起来警方已经把失踪的夜之介叔叔列为嫌疑对象了,所以不可能提供给我们任何详细的情报;而且目前我对已经遇害的伴平与整个事件的联系也几乎是一无所知。”
“是啊,我们对于伴平还一无所知呢。—难道就没有警察以外的什么人能提供情报给我们了吗?”
“有一个人—JR大日本的广告担当南原先生。他曾经说过他在媒体里也有熟人,我想他应该会告诉我们一些电视上没有的独家情报。”
“啊,太好了,那我们马上就去找南原先生,好好问问他吧?”
毫无准备的阳太慌忙问道:
“马上—你是说,现在就去?”
“那还用说,‘好事须趁早’。从这里到东京站大概只需要一个半小时,那么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我们就能见到南原先生了。
你有他的手机号码吧?”
“嗯,我有他的名片……”
“那你快给他打电话吧。”
虽然留美花的性急使得阳太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如果等到下星期,荣进预备校的特训课程一旦开始,就没有时间来调查这些事了。也许真的就像留美花说的那样,趁早行动比较好吧。
于是,小华生遵从小福尔摩斯的‘命令’,给南原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或许南原也正在为朋友夜之介的事情担心吧,他爽快地答应了孩子们提出的稍后见面的请求。
就这样,小福尔摩斯和小华生这对搭档满怀斗志地离开了图书馆,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程。
两个小学生结伴坐上了开往东京站的电车,各自用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要去朋友家里继续学习,所以会晚些回去。
跟南原约好的见面地点是车站酒店一楼里侧的咖啡吧。先行等候在那里的南原似乎一厢情愿地以为孩子会由监护人陪同着过来,所以当他看到仅仅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学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稍显为难地责备起来。
“就两个小孩子还玩什么侦探游戏,很危险的,这可不行!”
机灵的阳太立刻作出了反应:
“本来是爸爸妈妈陪我一起来的,可是他们又忽然有事……而且,我心里老惦记着失踪了的夜之介叔叔的事,所以才想尽早赶过来的……这是我的同学—真行寺留美花……”
一番真假参半的说辞下来,终于勉强得到了南原的认同。
阳太没想到南原会说出“游戏”这样的词眼来,每每想到身为小孩的他们为了完成侦探的角色需要堆叠诸多谎言,他就感到由衷的厌烦。可是现在,为了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他还是装出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那么冒昧地问一句,”阳太直截了当地开始了提问:“关于失踪的夜之介叔叔,南原叔叔有没有获得什么新的情报啊?”
“真是遗憾,关于你叔叔的行踪,我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情报,真是杳无音信呢。”
“夜之介叔叔,还是被警方作为杀害伴平的嫌疑对象了吧?”
“这个嘛……”南原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毕竟也只能这样认为了。—不过,虽然是这种状况,因为还存在着衣服被脱在地上等大量疑点,警方似乎也没有单纯地把视线锁定在他身上。对于犯人另有其人—你叔叔只是被卷入事件强行带走之类的可能,他们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查。”
“关于那些可疑的地方—”小小女福尔摩斯终于找到机会插进了提问:“除了衣服被丢在地上这点以外,有没有掌握到诸如指纹之类的新情报呢?”
看到面前的小女孩有模有样的提问,南原又是吃了一惊,继而用大隈警部对待阳太那种略带揶揄的态度说道:
“哟,你也是个小福尔摩斯吗?”不过,待人着实亲切的南原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想啊……指纹之类的专业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我从比较熟的报社记者那里得来的消息,确实还有几个比较值得注意的地方呢……”
“什么地方?”两个小学生异口同声地问道,甚至还向前探出了身子。
“嗯,一个是—这个你们应该没有听警方说起过吧……
那堆脱在客房地板上的衣物里,上衣的胸口位置,被开了个洞。”
“衣服上开了洞?我跟大隈警部谈话的时候,他没提到过这个细节呢。”
“这样吗?那可能是那个时候还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是,虽然没有跟你提起,但已经跟你的父母提过了也说不定。”
“那,那个洞是怎么样的洞呢?”
“像是弹痕的洞。”
“弹痕?”阳太惊讶地反问道。
“嗯。在上衣的胸口口袋位置,开有一个正好可以被认为是弹痕的圆形小洞。”
“那,这能说明夜之介叔叔是遭到了枪击吗?”
被这么一问,南原的脸上出现了极度困惑的表情,“……这个嘛,到底有没有遭到枪击……”他支支吾吾了一阵后把问题不了了之,接着又向阳太提问道:“如果你不知道衣服上有弹痕这件事,那你自然也就没有从警方那里得知—现场发现了改造手枪的事情吧?”
“一点都没听说!改造手枪,也是在那个房间吗?”
“嗯。似乎是用一把玩具模型手枪进行的改造,使其可以发射实弹,听说杀伤力足够强大呢。”
“这么说,难道是—叔叔被这把枪击中了胸口吗?”阳太看来相当担心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南原见状也颇为着急,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说下去了。
“……这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在那个形似弹痕的小洞周围,竟然没有发现一丁点出血的痕迹。如果是被实弹击中了胸口,也就是心脏部位遭到了直接的枪击,那么衣服上沾染到血迹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据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类似血迹的东西。”
“那么,从那把改造手枪里发现了子弹发射过的痕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