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阳愿意
人生可以被安排得极为寂寞
如果爱情愿意
我可以永不再出现
如果你愿意
除了对你的思念
亲爱的朋友
我一无长物
然而
如果你愿意
我将立即使思念枯萎,断落
——《如果》席慕蓉
“喂。”
“喂。”
“在干嘛啊?”
“睡觉。”
“云炜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你。”
“你没出卖我吧?”
“放心吧,没有。”
“谢啦。”
“你够狠啊,卡都掰啦,还好我有你家的座机号码,否则姐就直接杀你家找你去了。”
“对了……”
“怎么啦,话别说一半。”
“算了,没事。”
“你是想问李茉吗?”
“没什么,不问了。”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
我舒了一口气,准备挂电话,只听到杜华在电话里说了句什么,拼凑一下好像是要我把新号码发过去,我没理,直接就压了听筒。
回房后我继续钻进被窝里睡觉,妈叫了我几句,说是既然起床了就吃点东西,我嗯了两声,就不出气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碗砸了进来,正好砸在我被子上,还好被子厚,否则我肯定要被烫红一层皮,我吓得一个机灵翻坐起来,接着又一个盘子砸了进来,没砸远,就这么碎在了地上,碎玻璃溅得飞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地咒骂:
“妈了个巴子,老子这是养儿子还是养祖宗,吃饭还要请了是吧,你这个小杂种别太嚣张了,小心我剁了你!”
“我知道你老早就想剁了我啦,来啊,看小爷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哎呦,这又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臭小子,你忍忍吧,没看到他又喝多了吗?你倒是别再惹他啦!”
“妈,你看到啦,我好好地睡我的觉,我哪里惹到他,忍?我们忍了多久啦?从前是我小,现在我都这么大啦,还要忍到什么时候,越忍,他越欺怂!”
“怂?你讲哪个怂?”
“他没说你,你喝醉了就挺尸去,别再闹啦。”
妈就说了这么一句,他就一巴掌甩了过去,我忙把我妈拉到了我身后,恶狠狠地顶了一句:
“我******说我就是个怂蛋,还留你这么个毒瘤,活着害人死了害鬼。”
“你个狗杂种,老子今天灭了你。”
说着他就过来扇了我一巴掌,我一下没站稳坐到了地上,我站起来就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然后把他扑倒在地,他毕竟是我亲生的老子,我再恨他也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现在他哪里是我的对手,但是凭着酒劲一直挣扎,我看他牙关紧咬,眼睛充血地瞪得老大,面目非常狰狞,我活活吃了他好几拳,最后忍不住我也往他脸上给了他一拳,他索性扯开我的袖子在我膀子上狠狠咬掉了一块肉,后来那块疤一直都在。妈看我吃了亏,才赶紧上来帮架,我生怕误伤了她,一时间就挡在了他们中间,任他们一个拳头一个巴掌地全打在了我的身上。
突然杜华冲进来,惊愕地看见我们三个在地上扭打,赶忙大声地叫喊别打啦,然后冲上来拉架,好不容易才把我们拉开,我爸妈看见有外人在场一下子都有些羞愧,渐渐地都安静了下来。
杜华问我还好吗,我没有回答,只见我妈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抹眼泪,那酒疯子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上半身裸着,还一直不断地打嗝,我看他那醉得烂泥一样的德性,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办法,我换上衣服,找了个包替我妈收拾收拾,把我妈送到了外婆家去住几天,这酒疯子就留他在家里自生自灭一段时间,自己和杜华来到她的店里,打算在那里借宿几天。
“你睡这里我怎么做生意?”
“放心,不会妨碍到你,如果需要,我免费帮你洗杯子。”
“拉倒吧你。”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不久前明明才跟你通完电话。”
“……”
“干嘛不说话,你一直都站在我家楼底下吧。”
“好吧,我承认。”
“但你是怎么进的门?”
“阿姨给过我你家的钥匙。”
说到这里,杜华脸红了一下,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杜华她妈和我妈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不好再问下去,装个傻想把话题转开,谁知道鬼使神差地转到了一个更尴尬地问题上:
“李茉真的没事了吗?”
杜华听我一问,表情有些难看,但尽量保持淡定地告诉我:
“没事了,过两天身体恢复后,云炜就会接手给她治疗了。”
“哦,那就好。”
“对她你真的放下了吗?”
“不放下又怎样,那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那你以后不再见她啦?”
“没有必要再见啦。”
“也好,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你呢?”
“我?我又没有你特殊,我当然想继续和她见面。”
“别啊,你这样我怎么办?”
“她当你不存在,你也当她不存在呗,我去见她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不讨厌她吗?”
“她也是姑娘,别忘了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她也在我的保护范围内,我为什么要讨厌她?”
“……”
“对她我曾经是嫉妒,后来是羡慕,现在是同情。她是个好姑娘,没有你在中间搅局我可以和她成为好朋友。”
女人这种生物我一向搞不懂,对杜华,我尤其搞不懂。
第二天,老爸因为妈的离开恼羞成怒,跑到我妈的各个亲戚家去砸门,这一砸,终于把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砸断了,妈决定对他正式起诉,和他离婚。我虽然恨老爸,也觉得他活该,但心底里始终不太希望他们走到离婚这一步,总觉得,好像是因为我他们才离婚的。妈劝解过我,说他们两个问题久了,从前我还小,所以互相忍着,现在我有自己的路走,他们也应该好好算算账了,我没办法,妈的意思很坚持,她搬回了从前单位上分给她的一套房子里住,我帮忙打点好一切,然后把从前拍照得的稿费全部给了她,之后那几天,我的心情真的是糟透了。
“要咖啡吗?”
“有酒吗?”
“行。”
杜华拿了一瓶洋酒出来,我也没管是什么,开了盖子就灌了几口,然后拿出烟来点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不是早戒烟了吗?怎么又抽起来啦?”
我没理杜华,拿起酒来又灌了几口。
“慢点儿,你这样很容易醉的。”
“醉了更好,我也想试试酩酊大醉是什么滋味,是不是醉了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为所欲为?”
“陈峰,你别这样。”
“别管我,你们******都别管我!”
“别管,别管那你现在从这儿滚出去,爱睡大街睡大街,爱睡公园睡公园,你看我管不管!”
“好啊,就我最多余是吧?你们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要踢我出局,行,我走,保证消失得干干净净。”
话一说完,我提起脚来就要离开,杜华追了出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我停住了脚步,眼睛里泪水不停地打转,我眨了眨眼睛,深呼了几口气,就这么和杜华站在黑漆漆地夜里,周围空无一人。
忽然,寂静被我的手机铃声打破。
“喂。”
“喂,陈峰,是我,云炜。”
我吃惊地盯着杜华,杜华一脸疑惑。
“你出卖我!”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把我的新号码告诉云炜?”
“我没有!”
“陈峰,不关杜华的事,是她前两天来医院的时候我悄悄翻看了她的手机。”
“你到底还想怎样?”
“李茉情绪糟透了。”
“她怎么了?”
“前天有她的一个老同学来看她,不清楚她的情况,不小心把白晓阳的死讯说漏了嘴,李茉就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墙角,我们给她打了镇定剂,但她一醒过来就又坐到墙角去了,反复好了多次,谁跟她说话都不听,三天了一点东西也没吃,再打镇定剂她会吃不消的。”
“你等等,我马上来。”
我挂了电话要迅速离开,杜华却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陈峰,别去,已经不关你的事了不是吗?”
“放开。”
“你去了又能怎样,她需要的不是你,是白晓阳。”
“可白晓阳已经死啦。”
“所以呢,你去了又能怎么样?”
“放开!”
“我要怎么做?我到底还要怎么做?我以为只要你离开了她,我一直守在你身边你就会注意到我,可你还是一次又一次从我身边跑开,为什么?”
“杜华,对不起,请你放开我。”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杜华哭,两次,两次都是我让她掉的眼泪,我既心疼又愧疚,却什么也不能做,我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却一次又一次伤了她的心,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我都辜负了她。我用力扯开了杜华手,想要离开,她却用力勾住了我的脖子吻了上来,我几经闪躲想避开,又怕弄伤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她挣脱。她冰冷的泪水留在了我的脸上,悲伤地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审判,我愧疚地不敢去看,迅速转身消失,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黑夜里。
我赶到医院后,李茉的确是坐在墙角,衣衫单薄,眼神涣散,看上去又消瘦了许多,李叔陪她蹲在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云炜和两个护士站在旁边,路思齐站的比较远,穿着便装,看样子早下班了,李叔见我来,开心地对李茉小声说:“茉茉,你看谁来啦。”
李茉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终于放出了一点光亮,我慢慢地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她轻蹙着眉头,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迟钝地挤出了三个字——白,晓,阳。我看着形如枯槁的她,她的瞳孔里明明映着是我的脸,嘴不管怎么迟钝,念的就只有白晓阳,那些天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不管在哪里,我都生活在阴影下,父母的阴影,杜华的阴影,白晓阳的阴影。我看着面前我喜欢的女孩,她该醒了,再这么纠缠下去,于她于我,似乎都只剩下万劫不复,我那一刻多么希望陈峰两个字可以光明正大。
我冷笑着,抓住李茉的肩膀,长时间地压抑使我瞬间爆发了出来,我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叫,但我的语气从未显得那么冰冷。
“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白……晓…。阳。”
“我不是白晓阳。”
“你要干什么?”云炜吃惊地看着我。
“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云炜听到这句话,肯定很后悔把我找来,他冲过来准备把我拉开,但我推开他死死扣住李茉的肩膀,李叔见状,也把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大叫了一声别冲动。
“我不是,白晓阳已经死了。”
“胡说,白晓阳?没死,活着呢,手术前一直陪着我。”
“陪着你的是我,我是谁?”
“白……晓……阳。”
我不顾旁边的人阻止,就这么冷冷地和李茉对话。
“你仔细想想,你对白晓阳那么熟悉,就没发现在医院陪着你的白晓阳和从前的白晓阳有什么不同吗?”
李茉瞬间愣住了,好像若有所思,突然瞳孔渐渐放大,惊恐地看着我,一瞬间,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安静地看着她,过了半晌,她开始吞吞吐吐地说话:
“医院的晓阳不给买我喜欢吃的小龙虾,以前的晓阳会。”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医院的晓阳不能马上猜出我心里想什么,以前的晓阳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那是因为,我们认识不久,我并不了解你。”
“医院的晓阳不会主动靠我太近,以前的晓阳总是很温柔很热情的拥抱我。”
“那是因为,我并不是你真正的男朋友。”
“医院的晓阳风筝放得很好,以前的晓阳不太会放。”
“是的,你没发现飞了的那只风筝和你现在有的这只有什么不同吗?”
“飞了的那只颜色比较鲜艳。”
“那是因为,那只风筝是我在你几个月前过生日时新做的,你记得原来那只去哪里吗?”
“……”
“你就没发现我和你说话时有什么特别别扭的吗?”
“那天,你把我从窗台上拉回来之前说,白晓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你用自己的名字自称?”
“不,现在不是古代,已经不会再有人会用自己的名字来自称了。”
“你不爱笑,不太会像从前一样逗我开心。”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自闭症,你是……陈峰?”
“是的,那白晓阳呢?”
“风筝?风筝烧了,它去陪晓阳了,不然晓阳会孤单的。”
“为什么?”
“因为,晓阳他……他死了,白晓阳死啦!啊!”
李茉抱住了头,大哭了起来,旁边的人去碰她,都被推开了,那一刻,她好像疯了一般,拼命捶打地板,并且拉扯着自己的衣服,路思齐冲上来给了我一拳,把我拖出了病房,我看着崩溃了的李茉,脑袋里一片空白。事后,却满心后悔,云炜的计划是尽量温柔地唤醒她,而我,却用了最残忍的方式硬生生地把她扯回了现实。
三个星期过去了,我和以前一样,骑着自行车继续和我的相机游走在昆明的大街小巷,远一些我去了石林、安宁、晋宁,照了不少东西,却没有一张是合心意的,就这么照了就删,删了再照,心情再也找不到从前那样的平静,要么心浮气躁,要么心不在焉,就这么混了三个星期,一张能拿出手的照片也没有。这期间,我仍住在家里和那酒疯子大眼瞪小眼,也不做饭,自己在小摊子上胡乱吃点,然后给我那老爸带个外卖,有时他会吃,有时就这么放到变质,然后直接扔掉,他酒喝得少了些,也不再来找我的麻烦,醉了就直接脱光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我偶尔给他拿条毯子盖着,我除了隔两天去看看我妈,其他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过年了,我陪着妈到街上买一些年货,妈很开心,今年终于不用再因为到底是去我外婆家过还是去爷爷家过而和老爸争执了。我没办法,不管他俩怎么决裂,两边都是我的亲人,看样子,我只好辛苦一下,两边都跑一趟,然后去我妈那里过夜。我拎着大包小包地跟在我妈后面,年货街人很挤,我妈却和其他中年妇女一样,来去自如,又挤又跑地生怕抢不到好货,我可就狼狈多了。
“这种鱼也买点吧,你觉得呢?”
“随便。”
“拎好点儿,别把这几包东西弄混了,这几样是拿回去的,那几样你带回去给你爹,让他拎回去给老爷子,不然他哪会买这些。”
“你都要离婚啦,还管这么多干嘛?”
“这么多年夫妻,总还有些情分在嘛。”
我真的看不懂了,我似乎永远不能理解所谓的“剪不断,理还乱。”。
正当妈还跟我说着什么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就没有理,结果铃声又一次响起,还是刚才的那个号码。
“喂,你好。”
“是陈峰吗?”
我一听这声音,瞬间愣住了,手上拎着抱着的年货全掉在了地上,妈看见了,忙叫:“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我对妈摇摇手,把东西捡起来放到路边,示意妈让她一个人先去逛,我在街口等她,然后才又听起了电话,没想到,她还在等,并没有挂掉电话,好像料到我的反应了一样。
“喂。”
“喂,是陈峰吧,现在方便说话了吗?”
“李茉?”
“是我,没想到我会找你吧。”
“是有些意外,你……你现在……好吗?”
“放心吧,我已经好了。”
“你……”我们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字,即使在用手机通话,也还是觉得无比的尴尬。
“你先说吧。”
“你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啊,这个……这个……我这几天真有些忙。”
“你别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见你一面。”
“离开?”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