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剑华是具有远见卓识的企业家,他深知搞丝绸交易,必须既懂经营、又懂技术和管理、集专业知识于一身方能胜任,否则,就是把自己卖了都不知在哪里上船呢!因此,他把孙燕谋安排在副总经理这个位置上。实践证明这种决策是正确的:一次一个日本商人来中国与我们做生意,以前他每次都用很便宜的价格把原色柞丝绸买回去,在他们国家进行漂白,在市场冒充桑绸出售,因而赚了一笔笔大钱。这次来还趟着以前的路子,在洽谈时,又旧调重弹:“你们的柞绸不白,价格倒高了,应当下降一些才好……”
“我不知道先生提出的问题是有意还是无意?”孙燕谋不卑不亢地问道,“柞绸本色就不是白色的,而淡黄色是它天赋的自然本色,可您非得将它比桑蚕绸,先生的用意何在?如果您想要桑蚕绸那么白的柞绸,那好,可以让您如愿以偿,只要增加一道漂白工艺即可。但是,价格还必须提高。”
听到这话,那位日本商人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连忙躬身答道:
“是的,是的,您说的对!”
在整个商谈过程中,孙燕谋以他纯熟精湛的业务技术,清新诙谐的谈吐压倒了对方,使这位商人不敢再提出异议,洽谈顺利进行,最后圆满结束。
有人说命运善于捉弄人,其实捉弄人的往往是人类自己。
罗剑华做梦也没想到在开展经济领域打击刑事犯罪分子运动时,他又成为重点“运动员”。其来势之猛不亚于“三五反”打老虎,他的罪名是:“任意挥霍国家资金,在国外随意做广告,把大批丝绸当作礼品送给外国人,动辄就是上万元……”这是一封匿名信上写的罪状。省委纪检委为此专门下达文件:“关于丝绸公司将产品送礼的问题,情节是严重的,性质是恶劣的,主要负责人应该立即做出检讨,根据检讨情况给予处分。”罗剑华坦然以对,他亲自去财政厅和纪检委汇报此事;将各厅局及省领导出国带的礼品绸多少码、样品绸多少码一一列了清单。这些绸原为有疵点的次残品,把疵点剪掉,即成三、五米长的小块,外加较漂亮的包装,仍按价收款。
他们听完汇报,在调查、核实过程中还发现由于这种广告宣传(不花钱的广告),使柞绸的价格提高百分之三十。辽宁丝绸这一年因此而创汇超过历史最高水平。后来他们作为笑话问罗剑华:
“你检讨吗?罗总!”
“我本来不想检讨,可有人要我检讨,我只好从命。”
“我的工作有失误,有的该送礼的没送,有的不该收钱的却收了钱,这说明我的宣传工作做得不够好,……”
过了几天,书面批示下来了:“关于丝绸公司的实物宣传问题应该严格掌握,总数每年可不超过万分之三,在处理此项时,要由主管领导亲自审批。”说来令人忍俊不禁,这万分之三,比三年实物宣传数量的三倍还多!同时把审批权也授予他了。
在中国的土地上就养育了这么一批“清官”,自己什么事都不沾边,是事都不干,似乎够“清”的了,而眼睛专盯住干事的人,鸡蛋里挑骨头,一听到某些流言蜚语,便大做文章。而那些干事的人,事干得越多,干得越有成绩越有特色,他们的“缺点”和受到的诽谤就成正比地增加。可是,他们仍然如故九死而不悔,执着地往前闯。这种傻劲简直令正常的人无法理解。
六届“人大”以后,人们说罗剑华如果不入党,也许是辽宁省副省长的人选,深深为他惋惜。而罗剑华却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官。”他这人不能顺应“流行色”,不会当官,连手中的权也不会用,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歌德曾经说过:“自然的伟大,就在于它充满了美好,而伟大的理想经常在平常的小事里出现。”是啊,共产党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她的党员在许许多多平凡的岗位上,为人民着想,为人民办事情,给人民带来了幸福和美好的生活,就是由于每个党员的心灵和感情把握着时代脉搏跳动而养育成的责任心。罗剑华总爱回忆共产党八路军解放丹东那阵子,刘澜波、吕其恩这些共产党的高级官员与战士亲密无间的平等深情,军民鱼水难分的厚谊。岁月的长河已经淹没了过去的一切,然而那金子般的东西总在记忆的波涛里闪闪发光,让人眷恋,使人神往和思念,并激励着他向更美好的境界净化。
随着对外开放,与美国的富兰克蔡合资创办了“华美服装厂”,贷款扩建改造了十几个丝绸厂,厂房、设备和污水处理工程都是现代化的,使丝绸行业跨入了先进行列,真是“鸟枪换炮”了。同时,随着对外贸易的延伸,及丝绸对外销量的增大,罗剑华经常出入于海外各国,作为东方丝绸之国的使者—丝绸之路的继承人,人们是带着羡慕的目光瞧着他们,那灯红酒绿的宴会让人眼花缭乱,但是,在彬彬有礼友谊曲调的后面,还蕴藏着巧取豪夺的争斗!下面的一个插曲就很能说明问题:
1981年,国际市场上流行柞绵绸服装,美国一个较大的丝绸经销商风风火火飞到大连,抢先订了上万米的柞绵绸裤料合同,但没过多久,国际市场上的行情发生了急剧变化,纺织品萧条,柞绵绸服装滞销。这个客商见势不好,便采取迂回战术,迟迟不开信用证。我方多次去电催促,但回函却强调产品质量不好,无法推销欲退合同。“您有胆量来我的仓库里看看您们的低劣产品吗?”他甚至提出了这个挑衅性的要求,我外销人员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显得六神无主。罗剑华也感到茫然不解:“我非得去看看不可了。”他下了决心。
于是,罗剑华与两个外销人员同机到达美国的这个公司所在地。公司的老板哈姆出面与我方交涉,态度蛮横言语生硬,在谈判桌上摆出一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派头。
坐在罗剑华身边的我方外销人员心中无底,有点吃不住劲,小声对罗剑华说:“这哈姆是美国的一大客户,订货量大,咱们的产品是不是确实有问题?不要和他闹僵了。”
罗剑华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们的态度是不卑不亢!”
待哈姆发完了火,罗剑华毫不客气地说:“请哈姆老板带路,马上到您的仓库看看我们的产品!”哈姆老板吃了一惊,手轻轻地颤抖,气喘得不均匀了,高大的额头上沁出毛毛水珠。他张开干涩的嘴还想说点什么,旋又惶悚合上,刚才的气焰仿佛被一阵风吹得馨尽,尴尬、沮丧包围了他的全身。
“先生,别急!”他的秘书慌忙站了起来,“货看不看都行,好说,好说!”他们就这样曹操收兵,“落荒而逃”了。
为了达到目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这位老板秘书三番五次前来宴请罗剑华,意欲达到退货的目的。
罗剑华胸有成竹,住在宾馆里稳如泰山,不予理睬。
哈姆见软招不灵,只好亲自驱车来宾馆,以诚恳负疚的神情向罗剑华说:“首先请罗经理原谅,因为市场行情不佳所以才提出退货的要求,请您谅解!”
“市场行情不佳就直说好了,怎么硬说我们的产品质量不好呢?”罗剑华就此机会,将疲惫与无故被羞辱交织出来的怨绪宣泄一番,以达到感情与心理上的平衡,“我们的产品质量是好的,这点在您当初抢着订货时已经充分说明了。我们是平等互利的交易,并没有向你们要高价钱!……顺便冒昧地问一下,据我们观察与预测,下半年丝绸服装将出现回升趋势……”
哈姆不断点头称“是”,疚愧、感激之情使他那欧洲人特有的白皮肤闪出红光。在这场交锋之后,他接受了中方的报价,并开了信用证。最后,他以真挚的情谊为罗剑华设了丰盛的宴会。
在遥远的北方,中国有句古语“八月的天气,风云变幻无常”,国际纺织品市场也是如此。1982年,世界性的经济不景气,柞蚕丝绸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沉。大连港口码头的丝绸仓库里,堆积如山,庞大的库存数字使一些人懵头转向。有的领导提出低价向国外倾销;有的人主张国内削价处理;还有的人说暂存无妨……意见纷纭莫衷一是。
罗剑华对这些主张皆不予理睬,而是远渡重洋,亲自去西欧、北美、中东等地调查国际市场行情,风尘仆仆,行程万里,回来后认真总结、分析形势,在公司领导班子会上作出了汇报。他希望每个领导者,对当前国际市场丝绸暂时滞销的现象要有足够的认识,“我们要稳定情绪,增强对外贸易的信息。在柞蚕丝绸出口量少、而蚕茧又连续大丰收的双重压力下,宁可忍受国内库存量不断增大的重负,也决不做削价处理推出去的生意。”
也曾有人向他进言:是不是在收购柞茧上适当降价,用以限制柞蚕生产,来缓解当前的危机。
罗剑华经过认真考虑后认为,这样做虽然可以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这会挫伤蚕民的积极性,从长远看,是不合时宜的,相反,却应该保护这种积极性。于是在罗剑华的倡导下,辽宁丝绸公司作出决定,蚕茧收购价提高百分之二十。
通过周密的调查及科学的综合分析,他预测到在美国经济形势好转的情况下将会带动西欧和香港,国际纺织市场必然随之活跃起来,真丝类短纤维的混纺织品将成为时代的骄子。他扑捉到了最佳战机,随即递上了报告,征得中国丝绸总公司和辽宁省有关领导的支持后,作出“全方位”捷足先登的风险性决策;于是他们暂时停止了水缫丝长纤维的生产,将缫丝的良茧切割加工成短纤维,又与羊毛混纺交织成丝毛呢,这种产品粗犷、挺括。柞丝短纤维与涤纶混纺交织物,给人以柔和、含蓄的感觉,投放市场后,倍受欢迎。
事务的发展是无止境的,而人们对物质的创造和探索也就永无止境。我们这个农业文明古国成长起来的人们的意识,往往无法超脱遗传密码的指令,易于满足现状。但是,罗剑华却有较强的“离经叛道”观念,在一个问题弄懂之后,却又生出别的枝蔓,所以新的“节目”频频出现。
在那项决定实现后不久,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那就是将柞蚕丝绸深加工。他说,生产出来的产品不算商品,拿到柜台上,人家买去实际用了,这才算商品。而摆在柜台看不出好与坏的效果,丝绸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这才能真正看出效果。因此,他倡议组织一个时装表演队,穿起柞绸做成的衣服,去国内外表演一下,让人们亲眼看看柞丝绸的实际价值。这个新方案在1980年代初期是大胆而奇特的。
1985年,初春的北京,在雄伟的民族文化宫大礼堂,在金碧辉煌五光十色的舞台上,中日两国服装大师精心设计的“新丝绸之路”柞蚕丝绸时装表演开幕。这台戏奏起了我国丝绸时装表演的第一乐章,场场爆满,中央电视台应广大观众的要求转播了这一盛况。在这充满美感的享受中人们看到柞蚕丝绸那特有的瑰丽光彩。紧接着时装表演队带着中国人民的友谊,飞向世界,奏起了第二、第三乐章。
从此,在辽宁丝绸公司对外业务洽谈上,又增加了一个柞蚕丝绸服装和各种复制品的项目,那一件件、一套套风格独特、款式新颖、高雅、华丽的时装,以天然高级纤维优于一切其他合成纤维的气势,离开了辽宁,为中国和世界的柞绸与时装架起了多彩的桥梁,把地球上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棕皮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装扮得更美、更年轻……
罗剑华如今虽年逾花甲,但仍在香港为柞蚕丝绸开拓市场,任中辽有限公司丝绸部的经理,兼任宝山和华时时装公司董事长,他那结实的身躯、旺盛的精力,稳健的步履、洒脱的举止、学者的气质,仍一如既往,显示超人的魅力。在香港的日日夜夜,他既是董事长又是业务员,他用流利的英语、纯熟的业务、渊博的知识打开了柞蚕丝绸行业的新局面;昔日那些躺在辽宁仓库里睡大觉的积压柞丝绸,经过处理、加工、改造,一下子旧貌变新颜,身价成倍提高。罗剑华到香港仅一年多时间,就为国家赚回一百多万元的外汇。
他为发展和开拓我国的柞丝绸事业立下的是无与伦比、无可代替的汗马功劳,他最大程度地发挥了一个共产党员最强烈耀眼的光和热。他曾经写下一首小诗聊以自勉:“春蚕不应老,昼夜吐丝忙,作茧为人民,甘心自缚亡。”
于是我的耳边又荡起了感人肺腑的歌声:“春蚕到死丝方尽,留取温暖在人间……”
1990年10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