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轻缓的脚步声。
阿芙迅速躺正,合上眼,只待那人进屋。
一阵浓郁的脂粉气瞬间盖过屋内熏香,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小娘子,把眼睛睁开吧,我红玉在绿柳斋少说二十年,不会连你装昏迷这点小心思也瞧不破。”那声音又尖又细,又似掺了媚药般,酥骨柔肠。
阿芙倒是从善如流,她缓缓抬起眼皮,只见床榻边站了一位颇有风韵的半老徐娘,应当就是这教坊司内的管事姑姑之一。
只瞧着那张脸,阿芙并不太确定来人的年纪。
这些教坊里的女人最擅伪装,终日也无大事操劳,吃穿用度价值不菲,老化的速度自然就比别人要慢。
见阿芙毫无惧意地打量着自己,那姑姑一挑眉,轻笑,“还真是难有的胆色,素日里那些被送来的小娘子,此时未哭得不成人形已算是例外,你倒是冷静!”
阿芙一怔,竟牵起嘴角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姑姑也没对我大刑伺候,有何好哭?”
红玉眼前一亮,目光里竟多了一丝赞赏,“在绿柳斋哪用什么大刑?扔在后院的布施房里,跟那些黑衣乞儿睡上几天便也老实了。”
她虽笑着,可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阿芙心下一凛,暗道这女人好毒辣的手段,比起那些只懂用刑逼迫的人,她却不知更狠心几十倍。
那些****的黄花大闺女,若是给布施房里靠乞讨度日的渣滓给遇见了,哪还需要几天?
只怕一夜过去,她们不疯也已没了人形,最后仍是只得受人摆布。。
似是见阿芙的脸色难看不少,红玉又变了个神态,“小娘子如此乖巧,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布施房?此般姿色,谈吐不俗,又有过人的眼力,若是还懂得讨贵客欢心,倒是个能接起头牌的胚子。”
“那红姑现下来此,便是已有官人看上我了?”阿芙知晓红玉应是个软硬皆不吃的狠角色,她喜欢聪明的女人,尤其是聪明又听话的良家子。
果然,红玉看她的眼神又是一变,满意之色已溢于言表,“果真是位难得一遇的妙娘子!徐六爷果真未诓我……”
她心中暗喜,见阿芙如此聪慧,早已有些得意忘形。
“你若是能伺候好这位大贵人,又识趣肯学本事,我不理你先前过着怎般的日子,红姑我能让你今后锦衣玉食,这吃穿用度必不输官家小姐!”
阿芙心中冷笑,面上却淡淡,甚至还有一丝假装的羞赧。
这楚楚清纯的模样,任是红玉看了也不由暗叹。
“红姑,那位大贵人,就是徐六爷?”阿芙此时仍躺在榻上,边探话,边想办法让这嬷嬷给自己找一件衣裳蔽体。
红玉的脸色稍稍一沉,声音冷了下来,“我们绿柳斋的规矩,不该问的,一个字也别问。”
阿芙知自己有些心急,便又更娇羞些,“我才来教坊,又尚是懵懂少女,平日里极少见陌生男子,自然有些……还望红姑别恼。”
“你倒是机灵,”红玉的语气果然缓和了一些,“若是把这点子精神放到待会儿伺候的贵人身上,我不会亏待你。”
她伸手,一把将阿芙扯了起来。
身子离开薄被,羞耻和惊惶临头蔓延,皮肤竟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阿芙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红玉见怪不怪,有些戏谑,“果真还是未经事的小娘子,不打紧,很快你便会习惯了。”
阿芙轻轻咬着牙,强烈的耻辱感漫上心头,眼角又渐染湿,却硬是被骨子里的傲气给逼了回去。
从名门大小姐,堕落成教坊司瘦马,这样骇人听闻的奇事离她原来并不遥远——若是爹娘知她如今受如此羞辱,九泉之下是否宁化作厉鬼向恶人索命,也不肯就此将息!
她咬着牙,硬挤出一丝笑容,“红姑,我可否向你挑一件衣裳?”
而红玉的眼神却似杀人的刀子,“怎么?先是扮扮乖巧,立刻就打起了歪主意?”
她冷笑,顺势坐下,“小娘子,别以为你伶牙俐齿就能把我给哄住,这么告诉你吧,这一个月内,你也别想着衣裳鞋袜的事儿,正好练练胆色,反正日后也是要被脱掉的。”
阿芙脸色一僵,心似坠了块巨石,可面上却仍要淡淡笑着,“红姑误会我了,我只是在想,您如此着紧这位贵人,想必应是位身份颇高的公子爷,怎样姿色的美人他应当都见过,男人嘛……”
她说着这些冠冕堂皇而透着**的话,心在泣血,却强撑着自己的无畏,“古人不也曾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红玉似乎很满意她的这番言论。
她软着身子,打量阿芙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轻浮。
谁能想到?一个外表清丽娇俏的豆蔻少女,竟能如此洞悉男人的那点心思。
男人自然爱极了这类看似正经,内心却无比放荡的女人——比妻娇,比妾纯,夫复何求!
假以时日,她相信阿芙必然能为绿柳斋揽来更多的财权!
“好,好一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红玉已有决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真看得透彻,既然有这般的觉悟,看在你这番话上,我便暂信你一回。”
她起身欲走,临到门口,又回身,自发髻里抽出一支珠钗,放在茶几。
“好好打扮打扮,若一会儿我瞧着不满意,你便光着身子去见人吧!”
她的眼神冰冷,言语里转瞬又是毫不留情的威胁。
这便是教坊司,所有良家子的梦魇,如此地狱,如此夜叉——普通人进来了,又要如何出去!
阿芙恨得牙痒痒,待那门关紧,心蓦然一宽。
她再不顾礼仪羞耻,光着身子飞扑向茶几,将珠钗握在手里,又奔到梳妆台前,快速地用珠钗的柄端摩擦铜镜,与时间争分夺秒!
眼见那钗子的柄越来越锋利,似都能透出寒光……
阿芙疯了般不停手,直到她握住铜镜的那枚食指被锐利的柄尖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
钻心一痛,激淋思绪。
阿芙喘着气,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上额被那男人劈了一掌,此刻已成淤青,她的面色苍白憔悴,谁见了也怕没有半点兴致。
难怪红玉刚刚放出那样的话来——若是她敢用留以梳妆的时间来想法子逃走,那被捉回来后便不会再有如此好的待遇。
红玉既然说得出布施房的手段,就必然做得出来。
快速抽出妆粉,首先得想法子遮盖上额那无比唐突的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