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地攀上断墙一角,阿芙透过一方石缝打量着仍旧贴墙而坐的两名男子。
雷雨的声势正好为她建起了最好的掩蔽,此时,若没有极其深厚的内家功夫,这两人不可能察觉隔墙有人。
她料定这几人应当未觉,便踏雨翻下矮墙,朝那三匹被系在不远处的石柱上的骏马靠近。
阿芙手里兜着包袱里作干粮的荞麦糕,碾碎后合进雨水揉成糊糊,从骏马的侧面靠近,引它闻到粮食的气味。
她必然是个中老手,以前在良关城,军营里的生活枯燥乏味,而阿芙却跟着将士们却学到了不少野趣知识。
如今看来,也算是一种福分。
果真,那骏马乖巧无比,半声不哼地转过身,朝阿芙的手臂蹭了蹭,顺势往下,卷了荞麦糊糊吃得香甜。
取得了骏马的信任,下一步便轻松许多。
她贴着马背,一是掩盖行踪,二是让骏马更加信任自己——伸手探入马鞍,在里头翻找着。
这些人装备精良,必然会随行携带火折子,而要救走那名小娘子,一场引起混乱的火,自然不可少。
这边翻完,并无结果,倒是摸到不少散碎银两,阿芙不缺钱,便没兴趣。
踏镫子轻轻翻越马背,那一边的鞍袋鼓鼓囊囊,看来有戏。
阿芙麻利地掀起扣带,却猛然一怔。
在扣带之内,以银线细细密密绣了一道标记,这道流云纹阿芙永远不会忘记——这三个男人,竟是锦衣骑!
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们必然是执行机密,便不好点灯引起注意,未穿飞鱼服,已是最显眼的证据。
那破庙西面的瘦马贩子,想必这些锦衣官爷也是知晓的。
可他们无动于衷,宁愿在这一厢装聋作哑,也不愿亮出招式救下这无辜幼女——莫说真要动手,这些普通汉子不可能是旗官的对手,哪怕他们肯亮出锦衣骑的牌子,想必这些人早已作鸟兽四散。
瘦马之惨世人皆知,锦衣官爷却不愿动举手之劳出面搭救,这就是景朝的官!这便是皇帝想要的江山社稷!
阿芙心中一冷,本只是想管管闲事,那小娘子能救下便救,救不下也不逞强,可如今,见本该替民除害的锦衣骑竟在此安坐如山,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这小娘子,她救定了!
转念里,五指拢住一条短圆的柄子,她掏出一看,果真是火折没错。
未来得及暗喜,身后却是好冷的一道寒气!
她下意识地往马肚下一滑,躲过这猝不及防的袭击——下一瞬,她因势跌坐在泥泞,雨水冲刷而下,密得睁不开眼。
那人好快的身手,只见夜幕骤然被一道寒光划开,长刀横在眼前,扬手便是劈开天地之劲道!
阿芙轻功不凡,就算及时闪身避过,却也差一些被那雪亮的刃划破手臂。
电光火石过了两招,那人已越过马背,劲装下摆翻动,手里的长刀随腕一转,锋利依旧指向她。
只是一把绣春刀,却有光寒十九州的凛然!
阿芙已然起身,喘着气,深知自己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夜太幽,月太暗。
他背光而站,好似一柄长剑。
像是对青年的气概称臣,四周的明亮竟已退避,阿芙的眼前蒙了一层水雾,暴雨如针,密密麻麻地打在她的单衣上,浑身早就湿透。
“找死。”
嗓音低沉且冷,那人的绣春刀又携迅雷之势,狠狠朝阿芙劈来。
恶斗不如巧胜,如今生死一线,她只得祈求爹娘所授轻功可助她避过此劫——马缰绕在手里,往下一扯便能借力,阿芙欺身跃起,猛然踢在马背,惊雷之间落于青年后方。
那一去还是削去了她一缕长发。
柔软的缎,凌厉的刀。
头巾迎刃破开,乌发拂过那寒气森森的绣春刀,绊住了杀神之将的决然。
青年愣住,那毛贼竟是位小娘子?
与高手过招,取胜就在这一念之间。
阿芙的身影迅速融在了雨幕中,青年拔身欲追,却见她翩翩然似一支羽箭,汲汲逃离了他的视线。
罢了……
他还刀入鞘,转身欲走,又踟躇几步,回去将头巾拾起,淡淡的脂粉香渐渐灌入鼻腔。
剑眉轻蹙,青年思忖片刻,把头巾塞进罩甲,快步走向破庙东角。
人未至,庙内二人已起身来迎。
“裴大人,刚刚……”
青年抬手,二人立即噤声。
“走。”他转身离去。
“现在?”率先追上他的旗官压低声音,有些不敢相信。
裴炎不回答,几步间已走到马边。他心知破庙不能继续逗留下去,不管方才来路不明的女子到底跟那件事是否有关。
“方才属下听到打斗声……”那人牵过马,仍不死心。
裴炎淡淡开口:“离开此地再说。”
二人面露惊诧,见裴炎神色肃穆,便不敢多问,逐一拉过受惊的骏马,在黑夜里冒雨离去。
行程匆匆,骏马一刻不停往麓州城奔去。
翻过矮坡,紧闭的城门就在前方平原,裴炎这才松了一口气,拉过马缰,回身凝望来时的破庙方向。
那两名旗官虽不知裴炎的遭遇,但见他猝然而来的警惕,猜想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在一道惊雷过后,那破庙所在之地竟蔓延出一阵火光,硬生生在这细雨夜中茁壮腾起,逐渐吞没了那一片树林。
“裴大人,这是为何?”那年纪尚轻的旗官一脸惊愕,如今视裴炎已如先知天神,好似他能预判生死。
“方才我巡视归来,在牵马的石柱边发现一名鬼鬼祟祟的男装少女,与她过了两招,却因大意被她逃脱……”他面色凝重,声调沉沉,“此女轻功非凡,实属罕见,我怕突生变节,所以让你们赶紧离开。”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那旗官倒吸一口冷气,“否则现在那火,只怕已烧到咱们身上了!”
先前那名与裴炎年纪相仿的旗官却忧心忡忡,“大人在怀疑那少女与我们调查的机要有关?”
裴炎不置可否,默了片刻,调转马头,“贺小川,你带慎行在城门守着,若见到可疑的人,即刻回驿馆汇报。”
那一长一幼随即应下。
“大人,是否要知会城守放下吊桥?”贺小川抬眼远眺,瞧着东方已泛出鱼肚色。
“去吧,谅他们不敢在城内搅弄风云。”裴炎挥手,拉缰策马,一骑当先从矮坡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