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四人早早起来,细细收拾了,叫了些馒头饭食上来吃了,便结了房钱。祁华把半干的衣服单独包了个包袱让冯大娘拿着,其他都让冯绍拿着在楼下等。自己牵了乔治的手,去后面院子拜见刘二奶奶。
刘二奶奶他们也收拾妥当了,正在用早膳,见白梅来回禀祁华他们来,便让叫进去一起用些。祁华客气的谢了,直说用过了,只在旁边的小穿堂坐着等,刘二太太便没有再劝。这人啊,有时候别人帮了你一个大忙,他不一定指望着你谢他,但你若是一味的还要沾些小便宜,他反而容易看不起你了。祁华在前世独自生活久了,对这些人性细微处都看得极清楚明白。
等刘二奶奶吃完,一群人服侍着洗漱了,白梅捧上了茶,才叫两人上前拜见。小穿堂可以看见那厢来来往往,祁华在一边看着这古人的日常生活,仿佛在看电视剧一样,也顺便学了些礼仪。自己在那还挺遗憾的想,可惜乔治看不见,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坐在那硬硬的官帽椅上,背脊挺挺的,小脸严肃的崩着,双手搭在小腹,双腿因为太短够不到地面,但自然下垂,露出那双黑面布鞋,那小小的身姿说不出的沉稳高贵,比自己不知好了多少。祁华不自然的干咳了一下,也坐直了身子。等白梅来叫人的时候看见两人端端正正的坐着,倒也更添了些好感。
祁华牵着乔治进了房间,先与刘二奶奶见了礼,才介绍说:“这便是我家小妹。您叫她乔乔就好。因自幼眼睛不方便,很多礼节就有些疏忽,还特别怕生,还望二奶奶多多见谅。”
刘二奶奶想不到乔治是个瞎的,心里越发同情了,原想拉着他手说话,看他一动不动只拽着祁华,也便罢了,只细细的看他,赞道:“好个相貌。你们兄妹长得都好,想来父母也是极不错的,只可惜……”
旁边白梅赶紧轻咳了一声,刘二奶奶看了看她,白梅指了指祁华的发带,刘二奶奶猛然记起来祁华昨天说的话,无声做了个哦的动作,再看向乔治的眼神,那真是十二分的同情都涌了出来。
祁华在袖管里掏出自己的户贴,双手捧了,看向刘二奶奶说:“昨日能得二奶奶答应相助,小子十分感激,这是我的户贴,请二奶奶过目,只盼不要给您添了麻烦。”
本来如果他们不拿出,刘二奶奶倒想看一看,给一帮随从也安安心,如今人家主动给,她倒不要看了,还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抬头看了地下站着的周妈妈一眼,和祁华说:“不用了。你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好麻烦的,你妹妹更小,难道你们还能做什么坏事不成。”说完又去看乔治,却看见了那黑面布鞋,便指着鞋问祁华:“这个……怎么给她穿这个?”
祁华忙回到:“那日惊了骡车,实在没有鞋子,路上又没有合适的店铺有卖,后来我去人家里匀了一些衣服,只是人家没有女孩,……只好暂时让妹妹穿这个了,若不是当日还有个小包袱带在身边,妹妹便连衣服都没有了。”
把个刘二奶奶和一众丫头婆子听得又要抹眼泪了,还好有外面的仆人来回禀,车辆都准备好了,刘二奶奶便带着祁华两人出去了。
到了前面大堂,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回了话,刘二奶奶便让大家登车了。祁华把冯氏夫妇叫来与刘二奶奶见了礼,如今他们是潘氏夫妻了,刘二奶奶看了冯大娘的手就自动脑补是祁华那故事里的老奴了,对着她点点头说:“你倒是个忠心的。这样的人该赏。”向旁边看了看,就有个婆子出来拿了个荷包递给冯大娘,说:“我们奶奶赏你的,拿着吧。”
冯大娘赶紧福身谢了。
刘二奶奶又问:“给华小郎安排的车呢?”
那拿荷包的婆子出来答话:“早安排好了,让胡清家的和老六家的和我们挤挤,就空出她们的车了。”
刘二奶奶点了头,便吩咐她带祁华他们上车了。
祁华一行被带到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旁,那婆子便要回了,祁华拉着她说:“有劳妈妈了。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那婆子说:“你就叫我周妈妈吧,这几日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问我。”
“多谢周妈妈。只我们几个占了妈妈们的马车,又要劳烦几位姐姐妈妈们照顾,实在过意不去。我今日一早叫下人去买了一些小吃食,分给各位姐姐妈妈们坐车时解个闷,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妈妈帮我与众位姐姐妈妈们道声乏。”说完,把昨日包好的一个个小包放在她手里。临了还加一句:“二奶奶的大恩,也不是我们一句半句能谢的,只等来日我们安顿了再登门拜谢了。”
周妈妈拿着两手的东西回了刘二奶奶那边,把东西先放下给她看了,又和她把话学了一遍,和她说:“倒真是个知礼的。昨日倒是我多疑了。”
刘二奶奶拿了个纸袋出来看了看,点点头说:“给丫头们分了吧。”
周妈妈迟疑着,刘二奶奶皱了眉说:“你啊,谨慎太过了,他若是每个都给,自是要疑的,如今这样,难道那些个管事护院是死的不成!这孩子做事极有分寸,他不说给我一份,却只说那些拜谢不拜谢的话,就知道我不会随便吃人东西,只他大概真没什么银钱,这真真是他的一片心意,唉,我要是能有这么个知礼懂事的孩子就好了。”说完倒真伤心起来。周妈妈连忙劝慰了几句,把东西给几个丫鬟婆子分了不提。
却说祁华看了车厢里面,马车不大,但祁华和乔治两个是小孩子,所以够他们三人躺下的了,虽已有了一层垫子,但到底是仆人的座车,还是简陋的,便和冯大娘把自带的两条薄被子折了几层也铺下去便软和许多。把乔治先安顿了,祁华和冯大娘也上了马车,冯绍就坐在外面。一会儿,赶车的也来了,三十多岁年纪,极老实的样貌,冯绍就和他坐在车辕了。
辰时末,家丁护院一大帮子人,前前后后围着坐人的和载行李的总共七八辆马车出发了。祁华立马躺倒在马车里,长出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刘二奶奶出尔反尔呢!还好,自己没有选错人。
冯大娘看着祁华,轻声感叹说:“真难为你了。看你行为处事,大娘都觉得自己白活了。那些东西,你是早早就想好了的?”
祁华摊摊手,笑了笑说:“这不没有办法嘛,我们占了人家便宜,可那几个妈妈们却要与人挤着,心里自是不满的,给人家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冯大娘听的直点头,又拿了那赏的荷包出来给祁华,祁华捏了捏,把东西倒出来放在手心里,六个极小巧的银锭子白花花的,祁华没见过这些东西,翻来翻去看了会,问冯大娘:“这大概是多少?”
冯大娘说:“最少二两呢!”
祁华把东西装回荷包,递还给冯大娘,冯大娘奇怪的问:“做什么?”
“这是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祁华说。
冯大娘惊讶的说:“那哪成?虽是给我手里的,可不是因为你才给的吗,快收着。”
祁华坐坐直身体,认真地和冯大娘说:“大娘,别管那些个,你只管收着。若我手头银钱多些,也是要分你们一些的,只怕万一走散什么的,也好各自身边有个计较。只如今我也有限,只好这般委屈你和大伯,你若是连这个都不收着,这还有好些路程呢,万一有个什么可没地方找钱去。”
冯大娘看着她认真地脸,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有道理,便收了说:“好,我先收着,等安顿了再还你。”
祁华摇了摇头,也不去管她了。只拉了乔治的手,问他要不要躺下来,乔治摇摇头,祁华便把昨日半干的衣服拿出来,拿了背乔治的宽布条绑在车箱两侧的把手上晾起来。冯大娘看了又干瞪眼:“这,这,你怎么总想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祁华边晾边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自然不是。可是要是让人看见,这不是……不好看么?”
“所以才晾在里面啊,没人看见。”
冯大娘无语了一会,又呐呐出声:“早知道我也该洗的,这样也有得换了。”
祁华笑了:“你今晚洗还来得及。”
马车粼粼而去,慢慢的出了镇子,周边人声也少了,祁华大大方方的揭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冯大娘不满的看看她,祁华指指自己的衣服,一副我是小郎我怕谁的模样,冯大娘无奈的笑了笑。
车窗外都是农田,时值金秋,好些农户在地里收割,那稻子金黄黄的弯着腰,农人也挥镰刀弯着腰,偶尔抬头看一眼过往的车马,脸上却没有一丝丰收的喜气。祁华想到他们是双倍的重税,再看看那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模样,心里替他们难过。想想吧,春种秋收,汗珠子洒八瓣的累死累活,到头来自己还吃不饱,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啊!冯绍曾说,临苏地处平原,除了天然屏障归云山,没有高山大江,却多水多溪,百年来也很少有大灾害,人民大多温饱富足,如今集体沦为国奴,真是悲哀。想到这些不由再不愿看了,放下了帘子,拉着乔治一起躺倒,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却渐渐头并头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