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时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考研,并不是我怕吃苦,而是我觉得自己缺少了对考试的那点热情。我看着砖头一样的考研辅导书,就像老虎看到刺猬,无从下手。然后,我安慰自己,没事,以前高中都熬过来了,不就是几本破书嘛,我一章章地看着例题,做着题目,背着各种理论,头脑发胀。万恶的考研,我跟你没完。
我知道顾颖是铁了心要考研的,在大一,她就在看考研政治,那时我还笑她太着急了。到了大二暑假,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考研决心不如刚进大学时那么强烈了。她说她就想当一名老师,恕我直言,不是我对老师这个职业有偏见,而是我一直认为顾颖更适合去考公务员。
转眼大三已经过了四分之一,我再次问了顾颖的考研计划,她说她正在复习,我又问她想考什么专业。“金融太难了,我还是选其他的吧,你呢?”我说:“我选政治学科的,国际关系吧!”她问我选这个专业干嘛,我说我喜欢呀。“英语呢?”她问我,我说慢慢来,四六级低空飞过,已经万幸了,边说我的眼睛还边看着书桌上的考研词汇。
寒假我回去了,这里待着实在太冷。又湿又冷的天气,让我很不舒服。回去后在家大概复习了两个礼拜,然后就过年了。
我回了老家,见到了儿时伙伴郑梁秋。她的老公袁飞看到我挺热情的给我倒了杯开水,还加了满满一勺白糖,腻得我都不敢喝了,家里的电视放着重播一遍又一遍的春晚。我上下瞧着梁秋,看看这十年她有哪些变化。梁秋笑道:“小北,你一点也没变啊!”我连忙纠正道:“哪有,都老了啊,怎么还没变!”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怎么也看不出来你的实际年龄。”
“还说呢,我上高中人家还以为我小学没毕业,气死我了。”
“哈哈哈……”梁秋止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老是有人把我和西西弄反,说她是姐姐我是妹妹,这就算了,我比她大两岁,更气人的是,他们把我和兰兰你弄反,我可大她五岁呢,三岁一代沟,竟说我比她小。”
我说的愤愤不平,梁秋也戏弄我,“你本来就是这样啊,我如果不认识你,也会这么说的。”
我无所谓她这么说,反而觉得很亲切。我对她说:“你爸同意我做孩子的干妈了。”梁秋很高兴,朝屋内喊道:“袁飞,把灵儿抱出来,让她认干妈。”袁飞遂将孩子抱了出来,“昨晚和她几个老表疯得很晚才睡,现在还没醒呢。”他把孩子弄醒,孩子一醒立即哭个不停,梁秋立刻接过去,一阵哄,居然就不哭了。再看小家伙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甚是可爱。我说:“让干妈抱会儿。”还没上手,小家伙又哭了,看来这孩子是认生得很,我没机会抱她了。
梁秋对我说袁飞是她在广州打工是认识的,那时她父亲出了车祸,母亲又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书。袁飞借给了她钱,然后她还钱,就这样,一来二去,过了三年多,他们结婚了,然后有了孩子。
我问梁秋袁飞对她怎么样,她想都没想说很好。我又问她为什么袁飞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她还反问我有吗,我也不好多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后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聊小时候的事情,从学前班一直到今天。
梁秋突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心里就想到了陈泱,然后很坚定地说:“没有!”她快人快语,“如果没有,我给你做媒啊。”
“得,我还没到那地步!”我及时打住了她的话,似乎觉得有点可笑。
“哦,我就说嘛,你聪明又漂亮怎么会没男朋友。”
我不想再继续缠绕这个问题,说:“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第二天我跟父亲一起出去拜年,在一个辈分比我高两辈的爷爷家里吃饭。其实按年龄他并不算老,但在农村,是相当讲究辈分这个东西。就像我爸和梁秋的爸爸,同属华字辈,梁秋和我,都属于梁字辈,只是后来取名字也不一定要带上辈分,所以我的名字里面就没有梁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主人端出一盘盘极具农家味的菜,看得我馋嘴不已,很想大快朵颐地吃一顿。两张大的八仙桌往堂屋一摆,然后加上几条板凳,我们客人就坐下来开始吃了。
在这里大家很随意,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夹不够的还可以下座去夹。席间老爸跟一个人交谈甚欢,我一直再猜这个人到底是谁,于是悄悄问了老爸,老爸很凝重地对我说:“他就是施业的爸爸。”
一听到施业这个名字,我就知道我爸为何会表情凝重了。因为他一直没忘记施业这孩子,一个他一直把他当做他女儿最强竞争对手的人。其实何尝是我爸,我更不可能忘记他。
那年我上五年级,我成绩好附近村庄没有人不知道的,他们都知道郑华伟家有个女儿叫郑临北,每次考试总是考第一。这一切在施业来后全变了。第一次考试他99,我98,当时我并不以为然,认为是自己的不小心,下次肯定可以超过他。到了期末考试再次上演了同样的情形,从那时开始,我的第一名就被他取代了,而我因为有他的存在,总是排在第二。
我开始并不恨他,只是有点不服气而已。但随着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开始恨他了。到了六年级,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天才,好像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听到大人们对他的称赞,而我反而成了他们口中那个奚落的对象。短短半年,我从顶峰被推倒了谷底。到了初中,不管哪一次考试,爸爸总会问我他怎么样。也正是因为上了初中之后,他不再和我同班,所以我更讨厌爸爸拿他来跟我比较。
施业、施业,那几年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服气。你是全班第一,可你是全校第几呀!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时间,我居然很得意。
有个词叫冤家路窄,我敢肯定施业绝对不是冤家,而是敌人。路确实很窄,初中毕业供我们选择的高中一共只有四所,再一次,我们进了同一所高中。
上了高中,我极少看见他,但我知道他在哪个班,爸爸也不止一次向我问到他。我说:“爸,我现在跟他不是一个班,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学校前两百名我还没看见他的名字呢。”我爸又问我排名多少,我很不耐烦,说:“我好歹也是个班长,成绩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入目。”
后来文理分班,他选了文科,教他们班地理的老师我认识,因为我是我班班长和地理科代表,经常出入老师办公室。到了高二,有一天我去办公室拿东西,偶然看到他们老师桌上的分数表,我凑上去悄悄浏览到他的分数,真好,没有我高。我以为我已经初步胜利了。
高三的一天,我偶然看到他从普通班走出来,心里纳闷,他不是一直在重点班吗。我问了他之前的同学才知道他由于沉溺上网,又违反纪律所以被刷了下来。听到他被赶出重点班的消息,我心里有种报了仇的快感,但同时也为他感到惋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过去,更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他的不甘吧。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爸的时候,他不知是什么表情,是轻松,还是可惜,还是愤怒。我以为施业会从此努力,可是我想错了。高考后,通过各种渠道,我了解到他的成绩,这一次我彻底赢了他。
得知他考得非常糟糕的消息,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刻薄,难道看到他落榜了我就高兴了吗?其实那年,我考的也不好,上了本科线,而他没上,就这么点差别。
施业的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称赞道:“这是正宗的荞麦酒!”爸爸问他:“你儿子在哪上学?”他很自豪的说道:“我儿子在实习。”我问他在哪里实习,干什么,他说在深圳,房地产中介公司。末了,他又接着说道:“他当年高中荒废了,高考又没考好,只好读个大专。只要能找到工作,不管读什么都一样的啊!”然后,他又滔滔不绝地讲施业工作挣钱的事,我不想再听了,匆匆吃完下了桌。
回来的路上,我对爸爸说没想到施业已经开始挣钱了,本来以为我爸又会说些要我挣钱什么的,没想到他却说:“那孩子本来是块读书的料,只可惜啊!”我说:“是有点可惜,但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你没听他爸说他现在不是挺好的。”我知道我爸这个人,他过于谨慎,特别固执己见。其实我知道施业很可能没有他爸说得那么好,只是我不想被老爸啰嗦,总有些话他可以在你耳边唠叨几年的。
那些年,没有我爸的唠叨,我也不会恨施业。可是今天这一切不再重要了。施业不知道我曾经那么讨厌他,现在我还得感谢他,是他让我最早开始学会接受失败的。有时获得成功容易,承认失败却很难。
从那以后我爸再也没提起施业这个人。后来我去B市读研究生,无意间听到以前同学说起他结婚的消息。我一笑置之,我很感谢他,那就祝福他吧。
哥哥结婚后,我就极少回去了,那个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当年买房子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墙上的碳酸钙已经有点起毛了,哥哥说等过完年要重新刷一遍。
我带着阿靖先回到哥哥家,每天闲的没事,兰兰邀我去她家搓麻将,我说我不精,她硬拉着我上桌,结果几个小时下来,我输得最惨。兰兰看我输得太多了,就故意放水,这样我偶尔能赢几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