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染青，她缓缓抬起手，虔诚而犹豫，似乎担心眼前之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因为你成魔。”染青冷然的目光一寸寸将月影眼底最后的希望冻结，最后化作彻骨寒冰，戳进心窝。她苦笑，深深苦笑：“爱你原来就是成魔。”
“我不会认同的。”
“不认同什么？爱你的我，还是已经动情的你？”
染青身子一抖，突然撇转眸光，呼吸急促。他握紧拳头，许久才缓缓放开，一滴血珠从指缝间坠落。
“你只是我的笔，如此而已。我不需要你有别的情感，我不会接受……”他说的缓慢却字字清晰，似乎咬着牙才将声音释放出来。
然而月影怒了，她晶亮的眸底燃起焚天火焰，她突然腾空飞起，红纱漫飞，墨发飘扬。她张开双臂，盯着染青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看我，这眼，这手，这身躯，都是为了与你相见。我从未觉得爱你是罪恶，当我发觉我再也不想只当你灵笔时，我痛苦茫然，然而更多的是心花怒放，因为我爱你，那是多么美好欢快，它让死亡变得温柔，让黑夜变成白昼，让世界只为你而存在！”
“够了！我不想知道……”染青急促地低喊，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始终不愿意面对月影，然而那挺拔的背脊在一点点颤抖，让气势高涨的月影心突然软下来。
她飘荡到染青面前，身后白色花朵飞扬。
“为什么要否定我，我爱你啊，这是谁也夺不走的。就是阎王玉帝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否定我，就因为我只是你的笔，是妖精吗？”她伸手轻轻抚上染青的脸。在指尖轻轻碰触的瞬间，染青迅速后退，他闭上眼不去看她。
月影眸底的温情溃不成兵，粉碎成灰。她放下手，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娇丽的背脊弓起来，殷红的血如艳丽的花朵朵绽放。
“月影！”染青惊喊，他顾不上什么一把扶住她，少女柔软的身子滑落在怀里。慌乱袭来，心跳瞬间失控。
“你怎么了？！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月影喃喃轻语，她靠在染青怀里，慢慢闭上眼。霎间柔和光华闪耀，一根殷红画笔飞旋而出。
目光追逐，红笔最终落到小妖面前，斜飞进盘发里。小妖面对着染青亮的骇人的眼眸，退到陌尘身边，嘿嘿一笑：“她自己飞过来的，跟我没关系。”说着轻轻抽出来递给染青。
也许是觉得自己失态，驭画一族现任当家目光一凛，起身接过画笔，甩袖快步离开，他匆匆而过的侧颜上尚有未来得及退去的关切与焦灼。小妖拉拉陌尘的衣角：“怎么办？”
陌尘一摊手，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先回去吧，这里能冻僵我的尾巴。”
染禾沉着眉，神情冰冷阴沉，这场变故他确实没想到。
回到王府中已经过了晚膳时间，然而除了陌尘谁也没力气吃饭，疲倦伤神如山崩，匆匆交代几句便都各自休息。
小妖捶着胳膊回到自己房间，对着铜镜发了呆才开始动手梳洗。这一天真是又身累心累，她抽出发簪，绿云般长发倾泻而下。一卷细小的白色东西掉到地上。
她甚为好奇，弯腰拾起来，轻轻展开。原来是张巴掌大的碎金笺，上面写完工整秀丽的字迹。小妖一行行看下去，秀丽眉一皱，突然转身提着裙襟跑出房门。
“陌尘哥哥。不好啦！”
夜风阵阵，渐起熏热，雪白的栀子花一簇簇轻轻摇曳，已经吐露花苞的龙胆青翠可人，叶尖滴落透明水珠。小九将桌案上的食碟收拾干净，自家公子今夜欢快的进餐时间恐怕要结束了。
陌尘看完小妖送来的字笺后，可怜巴巴地望了眼将所有食物都打包收拾妥当的小九，转回头对小妖吩咐：“原本想等明天再商讨，看来老天不允许，让他们都过来吧。”
小妖点点头，拎着裙襟嗖一声又跑出门外。
染青目前已经清醒，染禾自然不会将他再交给外人照顾。不过他这个当二哥的与其说是照顾弟弟，不如说是开堂会审。在客房里暂时住下的兄弟俩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热泪盈眶的敦敦关切。
“月影她怎么会……她说的都是真的？”染禾抓住三弟的肩膀，可以的话恨不得直接卸下他的脑袋，掀开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想法。也好过沉闷半天只字未提，好似千年雕像已经从内到外凝固彻底。
昏黄的光芒在他紧绷的侧脸上缓缓晕开，笼罩上一层怆然悲痛的浅淡阴影。烛火跳动，发出啪啪细响。他放于桌案上的左手收拢成拳，最终低声说道：“不用我重复，二哥都听见了不是？”
染禾挑挑眉，冷哼一声：“我说的是，你动情了？”
眉心一跳，染青握拳的手动了下，抬头盯着染禾，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只有眸底漆黑一片，光亮全无。染禾抱着肩膀，了然地闭上眼，终于露出些许倦色：“你动情了，不然你不会任由月影离开，事情也不会继续发展。”
“是我将她丢弃的！”
“可是你疯了。”染禾探过身，指头戳在他肩胛骨上。染青还穿着那件雪青色丝质长袍，腰间只有细带斜扎，领口里玉色肌肤细密结实，一路开到腹部。驭画一族常年黑衣，也只有经常见不到人的染青跟大哥是例外，而这样不知礼仪却也是头一次。更不要论先前在杂院时的蓬头垢面。
染青对混沌时期并非完全没有记忆，他一低头，拍开他二哥的手指。
“若不是你心神动摇，你怎会这样狼狈？月影是你的灵笔，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要负责，我不想听你们儿女情长，我只警告你，家族虽然对妖不是深恶痛绝，但绝对不允许现任当家跟妖在一起，你若是再逃避，我绝对不原谅。”染禾说的铿锵有力，一点也不似关心弟弟的兄长，倒好像监查卫士容不下任何私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