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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腥风血墙(2)

“他本姓占,拉竿子时报号久占,意思是永久地占山为王。”陶奎元说,“胡子大柜都有名号。”

“当了警察就不能叫匪号,称他占队长。”

“那是,那是。”

“这伙人啸聚山林,长期无人管束,任意……用你们的话怎么说,呣?”角山荣喜欢一些当地的土话,又说不好,问。

“大姑娘梳歪桃——随便,队长。”

“歪桃是什么?”

“发型,女人梳的发式。”陶奎元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一下。

“歪桃的好,很形象。”角山荣赞赏道,接着说,“不能再让他们大姑娘梳……”

“梳歪桃。”陶奎元补充道。

“对,梳歪桃的不行。你指派一名警官到他们的队伍里去,当教导官。”角山荣对胡子不放心,大撒手不行。

“是,我马上安排。”陶奎元惟命是从道。

“这个教导官必须绝对可靠,他明的是教官,暗中要监视他们,你的明白?”

“我打算让冯八矬子去。”陶奎元说。

“他不是特务科长吗?”角山荣问。

“暂时让他兼职,他十分可靠。”

“冯科长胜任,”角山荣赞同道,“他懂得一些胡子规矩。”

“队长,您是不是检阅一下警察大队?”陶奎元讨好卖乖道。

角山荣沉吟一下说:“我即动身去四平街开会,时间……”

“队长,您的检阅很重要,对他们是巨大的激励。”陶奎元极力拉宪兵队长到胡子面前,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说,“队长过去讲几句话也好啊!”

“下午,我去你们警察局。”角山荣推却不了便答应,而后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名单说,“‘瞩托’的人选我看了,可以。陶局长,你在这个人的名字后面划问号是什么意思啊?”

陶奎元拟的“瞩托”名单,徐德富名子后面他用划毛笔画个问号。他解释说:“此人我拿不准,请队长圈定。”

“徐德富?”角山荣一时懵住。

“獾子洞村的大户,家有几百晌土地,在镇上开药铺同泰和……只是,他的胞弟是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就是前不久撤出本镇的徐营长。”

“这有什么不妥?”

“那什么,”陶奎元吞吞吐吐,不失时机地使坏道,“可能是他们放走山口枝子。”

“你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何况他没向我们开一枪,带兵撤走啦。”角山荣想起来了曾经给守备队当过“瞩托”的徐德富,吃过他家的“白肉血肠”,说,“陶局长,你让徐德富当‘瞩托’。”

陶奎元是个聪明人,看主子脸色行事是他看家本领。角山荣的话中听出他对徐德富印象不错,既然如此,对徐德富不能直来直去,要曲折,要使计。

秋天那个下午,陶奎元带一名警士来到獾子洞村,便是实施他对徐家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陶署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徐德富院门前迎客道。

“我们署早变局了,现在是陶局长。”随来的警士说。

“哦,”徐德富久居乡下,不注意时政的变化,忙改口道,“陶局长,恭喜高升。”

“叫署长叫局长都一样,”陶奎元自谦道,“还是原置原安(原来的样子)换换名堂而已,变局有半年喽!

“咦,这可不一样,署变局升格了嘛。”徐德富说,“请,上屋坐。”

迈进堂屋前,陶奎元支开随来的警士,说:“你头一次来徐家,好好欣赏大院吧,我和当家的唠点儿私嗑儿。”

“梦天,”徐德富喊正给桃树剪枝的儿子道,“你带这位警官院子里转一转。”

徐梦天放下铁剪刀,答应道:“哎!

“这是谁呀?”陶奎元望着徐梦天,问。

“犬子梦天。”

“大人了嘛,十几岁?”

“毛岁十七。”徐德富让客道,“上屋喝茶。”

王妈沏完茶退下,屋内剩下徐德富和陶奎元。

“陶局长可有日子没来了。”

“是啊,本应早来登门拜访,整日事务缠身。”陶奎元喝一口茶道,“这不是吗,日军接管了亮子里,我们现在归日本人任命的县长管着。”

“那民国政府?”徐德富试探地问。

“一夜之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德成三弟他们骑兵营……走时没和家里联系?”

“我正要向你打听他的下落呢。”徐德富急智道。

“日军开进镇上前,他们就撤出城去了。”

“这里穷乡僻壤,消息闭塞,我成了聋子瞎子,时局变化我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徐德富说,他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亲自登门传递信息嘛。”陶奎元心口不一地说了一通很亲近的话,谁听了心里都热呼啦的。

“局长这样说,我实不敢接受。”

“其实,”陶奎元神兮兮地说,“我们快成一家人了。”

“一家人?”徐德富一愣,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陶奎元呷一口茶道:“角山荣队长请你当‘瞩托’。”

“当年给铁路守备队当‘瞩托’,都没发挥啥作用。”徐德富说,“我还当什么‘瞩托’哟。”

“不一样啦,宪兵队的‘瞩托’,可不是随便当上的。”陶奎元说他们警局都只有个提名权,最后由宪兵队长亲自圈定。“你可是角山荣队长确定的人选。”

“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顺着垄沟找豆包吃,做不了那等大事啦。”徐德富婉言推辞。

“你可别谦虚,方圆百里谁不知你徐家,又有谁不知你德富啊?三江县名流,你靠前排列……角山荣队长朱笔御批,足以证明你的分量。”

“汗颜,我……”

“别推辞了,聘请你当‘瞩托’每月十块大洋酬劳,当然你大家大业的不稀罕区区几个小钱,酬金什么的对你不重要,‘瞩托’的身价可就高了,日军给你发一个证件,持它你可在满洲大胆地放开手脚做事,没人找你的憋子(麻烦)。”

“我只怕不胜任。”徐德富道。

“‘瞩托’对你是小菜一碟……”

“局长你先坐着,”徐德富瞧眼斜进屋子照到炕上的日光找到借口,遇到这样大事他要听听管家的意见,他说,“我去安排晚饭。”

“简单点,我又不是第一回端你家的饭碗。”陶奎元说。

徐德富走进厨房,灶口燃着玉米秆子,王妈正在淘米。他吩咐道:“家人的饭先撂下,做客人的饭,烙糖饼,咸肉炖豆角,馇小豆腐,一定放干白菜。”

“哎,哎!”王妈说,“礤板坏啦,没焖成辣菜,这个陶警官,哪次来都嚷着吃辣菜。”

“没有算啦。”徐德富说。

“当家的叫我?”谢时仿进来。

“时仿,你知道‘瞩托’吧?”徐德富问。

“知道,许多人为能当上满铁守备队的‘瞩托’,剜窗找门地挖弄。怎么?”

“这回不是守备队的‘瞩托’,是宪兵队。”徐德富说,“陶奎元今天就是为这个事来找我。”

“有些蹊跷,通场。都是托人弄呛……”谢时仿狐疑道,“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警察局长。”

“我没考虑好是否答应他,时仿你说我答应不答应。”

谢时仿想了想道:“还是答应他为好,时局这么乱,日本人得罪不得,警察也得罪不得……以我之见,先应承下来。”

“‘瞩托’是干啥的?间谍啊!徐德富有些厌恶收集情报这类勾当,为日本人看着中国人,他不情愿。

“有句老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谢时仿说。

“老话说的对。”徐德富豁然开朗。

徐德富答应做“瞩托”,陶奎元多喝了几杯酒,他不会因此喝醉,没人见他喝醉过,喝酒时即不耍鬼又不藏奸,实实在在地倒进肚子里,当地人称这种胜酒力的人为酒漏子,意为喝多少酒都漏出去,因此不会醉,他没忘正事儿,说:“哪天你到局里填张表,再照张二寸免冠相片,证就给你办了。”

“再敬陶局长一杯,大老远的跑来为我……”徐德富端杯道。

“什么局长?”陶奎元套近乎道,“叫兄弟。”

“敬陶兄弟一杯。”

“还是和我相远(犯相),陶字去喽,叫兄弟。”陶奎元进一步套近乎道。

“敬兄弟一杯。”徐德富不得不改口说。

“亲兄弟。”陶奎元热情出糊巴味来了。

“亲兄弟。”徐德富迎合说。

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投弹,大林城北门的城墙被炸开一个豁口,地面上的日军平射炮向东北军猛射,掩护步兵进攻。

徐德成率土兵在炮火中坚守阵地,射击,日军数人死伤在城壕的水里。

日军飞机继续投弹轰炸阵地,花舌子忽然中弹倒地,蒋副官呼喊:“兄弟!”

徐德成看一眼已死去的花舌子,抱机枪一跃而起,喊骂道:“我****祖奶奶小日本!

“营长!危险。”蒋副官阻拦道。

“我和你们拼了!徐德成奋不顾身向日军扫射,日军退回城壕那边,暂停进攻。

最后一抹夕阳给炮火吓走,枪声变得稀巴楞登(稀稀拉拉拉),徐德成向东城门望去。

“听枪炮声稀崩的,那边的日军也停止了进攻。”蒋副官说。

“栗县长坚守东城门三天三夜……看样子,今晚日军不再攻城了。”徐德成卷上一颗纸烟,坐在城墙上抽。

“日军不敢巷战,明天……”蒋副官忧心忡忡道。

噗!徐德成喷出带有浓浓血腥味的烟雾,皱起眉头说:“恐怕比今天更惨烈。”

“我们死伤了三十余名弟兄,弹药也不多了。”

一士兵快马飞来,神情紧张地说:“徐营长,栗县长叫你快去东门见他。”

“栗县长怎么啦?”徐德成惊慌起来。

“他中弹了,人快不行了,你快去吧,他有话要对你说。”士兵急切地说。

身负重伤的栗县长躺在一士兵怀里,他喘息道:“徐营长,城不能再守下去了,趁天黑带着你的人走吧。”

“我们宣了誓……”徐德成哪里肯走,说,“与大林城共存亡。”

“日军有飞机大炮,武力相差太悬殊……大林只是弹丸之地,经不住轰炸,现在城内多处被炸,百姓涂炭……我感谢你相援,人少势孤的大林城凛然屹立数天,已向日寇表明了我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保存实力,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撤退吧。”栗县长握住徐德成的手说,“打日本鬼子的日子还长着呢……撤吧!

“哎。”徐德成答应道,“于团长呢?我和他商量一下撤退方向。”

栗县长颤抖的手向城墙处指了指:“他在那儿!

城墙的残垣处,于团长握着枪死了,雕像一样坚守阵地。

“他临咽气前肯求我,千万别把他抬下去……不能射击了,就用身体挡一挡日寇的进犯。”栗县长哽咽道。

“于团长,”徐德成几乎是哭喊,“我一定为你报仇!”

“徐营长,我有一事相求,我夫人的娘家在亮子里镇,你带她出城后,送她回娘家。”栗县长托徐德成带走自己的夫人,胸部的伤口往外流淌着血。

“我们一起走。”徐德成怎肯丢下栗县长,说,“我就是背,也把你背出大林城。

“我不能动弹……你带她走吧,拜托啦。”栗县长用尽最后力气说,“日军停止攻城,他们会留下人盯着城门,盯着我,只要我不离开,他就认为我们仍在坚守,这样正好掩护你们从北门撤走。我躺……在、在这儿……吸引日军……”

“栗县长!”徐德成给栗县长敬个标准的军礼,离开。

徐德成回到城北门城墙上,蒋副官从一垛口处回过身来,问:“栗县长他怎么样了?”

“人已经不行啦。”徐德成问:“日军有动静吗?”

“同昨晚一样,天黑前撤走了。”

徐德成走到垛口,眺望。

“放眼一马平川,他们无法躲藏。”蒋副官说,“估计走远啦。”

“守不住了。”徐德成说,“栗县长决定弃城,他不走,让我们走。天大黑后,你安排几个人去天主堂,把栗县长的夫人同我的家人一起接过来。”

天主堂已被炸成一片废墟,许多人在焦土中寻找地下室的入口。有根边哭边用手扒碎砖烂瓦,手鲜血淋淋,哭道:

“太太,四凤……”

一个修女帮助扒土,几个居民也帮着扒。

“入口在哪里呀?”有根哭着问修女。

“就在这下面……你在找什么人?”她问。

“营长的太太、小姐。”有根的手给硬物割破,成了血葫芦,他擦泪水时鲜血涂画了脸,变成鬼脸血脸,样子十分骇人。

“轰炸的时候跑出去一批人,她们会不会在里面。”修女假设说。

有根说他始终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没看见她们。又有几人加入寻找地下室入口的行列。扒,扒。许多人在扒。

“找到了,门……”有人突然喊。

有根分开人群,拖拽一盏马灯,爬进地下室的通道,口喊着:“太太,四凤……”

一具死尸绊住他,马灯甩出摔灭,周围一片漆黑。有根大哭起来:“太太,四凤……死啦,他们都死了。”

地下室里的人都因窒息死去。

“死啦,他们都死了。”有根跑向县城北门,徐德成几乎和蒋副官同时回过头来,“营长,太太……”

徐德成背靠一堵墙,已泪流满面,手深深地抠进墙壁里。

“你确定大小姐四凤没在……”蒋副官问,不漏掉一丝希望的线索。

“日本飞机炸塌了天主堂,地下室里的人都闷死在里边。”有根哭诉道,“我一具一具地辨认,三十一具尸体……太太在里边,芃小姐也在里边,只是没有大小姐四凤。”

“栗县长夫人呢?”蒋副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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