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才打了头道鸣，王拝拝就把门拍得山雷响：“开门开门，幺儿，快点给你老娘开门。”我到天露鱼肚白的时候才刚昏昏沉沉睡了一小会儿，又被王拝拝吵醒。她把门敲得像雨点落下来那么急，我只好披着棉絮去开门。
门一开，王拝拝叉着两只手，像母夜叉似地站在门外。她迅速扫了屋子一眼，见我穿戴整齐，披着棉絮，黑着两只眼，又见宝柱子在床上睡得直打呼噜，二话不说，抬起一只手就扇到我脸上。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生疼：“娘，你这是……”我忍住痛，包着眼泪花花问。“让你伺候你男人，你倒跑到一边去睡素净觉，你想得美哦！” 王拝拝高声大气地喊，唯恐左邻右舍听不倒。我又羞又气，还口说：“你的儿根本不让我上床，说我只要上床就打断我的腿，你要我咋办？”
王拝拝劈起手掌，又要给我一把掌，被我闪身躲过了，她一掌打在门上，痛得暴跳。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她跳起脚脚就要撵我，屋里躲不过，我只好跳到院子里，她顺手抄起一把笤帚，就来追我。我吓疯了，披头散发地满院子里跑，只听王拝拝在身后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死婆娘，看你往哪里跑！”
邻居的狗被吵醒了，叫成一片；人也被吵醒了，烦躁地骂娘；王麻子出现在院子里，披着狗皮大褂，眯着两只眼，中气十足地吼：“一大清晨就打啥子打，死婆娘，你娘死啦，吼丧啊！” 王拝拝是谁啊，泼妇一个，王麻子竟然敢挑战她的权威，这下就更毛（释义：生气，方言）了，只见笤帚飞舞，一道黄光，还没等我看清楚，王麻子就“哎呀”一声，捂住了右脑门心。这下可把王麻子惹怒了，他抬脚下了台阶，一把抓住王拝拝，提起她的领口，就朝地下摔。王拝拝杀猪一样地尖叫，惊天动地：“杀人啦，王麻子杀人啦，杀亲啦，救命啦！”我、王老二、王老三都抄起手，在旁边看热闹。王老二戴着瓜皮帽，一边摇头，一边轻声说：“这个老娘们真该打！”王老三缩着头，打着呵欠，斜瞟了我一眼，说道：“可不是，一大早就发疯，人来疯！”宝柱子也吵醒了，披着床棉絮，哆哆嗦嗦地藏在柱子后，露出两只眼睛。他空长了一副大个头，胆子比老鼠还小，脚跟筛糠一样地抖。王麻子狠狠扇了王拝拝响亮的几个耳光，直到她满嘴是血，彻底闭嘴了，这才罢手。
然后，王麻子神气活现地朝我走过来，大声高气地问：“你是咋回事？让你伺候宝柱子，你是咋个的？”我包着眼泪花花，低着头，抽抽嗒嗒地说：“宝柱子根本不要我上床，说是上床就打断我的腿……”王麻子高叫一声：“宝柱子，你给老子出来，连自己婆娘都搞不定，你还算男人？出来，出来！”话音刚落，宝柱子就一路小跑，跪到了他爹面前，痛哭流涕。他的鞋子穿反了，衣服也没来的及穿，披了床棉絮赶紧跑出来。棉絮垮下来了，露出里面的红肚兜，很是滑稽。此刻，只听得他连声讨饶：“晓得了，晓得了，爹，我晓得了。”“你晓得啥子了？”王麻子还是不放过他，眼睛瞪得溜圆。“我晓得要搞自己的婆娘了，晓得要搞自己的婆娘了……”他痛哭流涕，一迭声地答。王麻子这才满意地收口：“妈的，这屋头不打不成方圆。统统给我滚回房，反省反省！”说完，背着手，缩着脑壳进屋了。留下抱头痛哭的宝柱子母子俩，想笑又不敢笑的王老二、王老三，以及惊魂未定的我，在清晨的寒风中打着冷颤。
从那天起，睡觉就成了个苦差事。每天晚上，我先把白布铺在床上，自己脱得溜光，盖在被子下，等宝柱子来。他娘押着他进来，看着他钻进被窝，又检查检查我，才满意地熄灯出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着他来行动。我闭上眼睛，想像着那可怕的一幕。可宝柱子比我吓得还凶，我能感到隔着一两尺远的他，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咔咔咔”地响。每天早晨我铺好床以后，王拝拝都要检查那块白布，一看又是什么都没有，一扬手就是一巴掌。我哭也不敢哭，叫也不好叫，只好把打碎的牙齿朝肚子里吞。天长日久，晚上觉也睡不好了，落下个失眠的毛病。
王老二看着我迅速地瘦下去，担心地过问过我几回。可他是个大男人，这床上的事，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说？王老三倒是猜出了五六分，经常嬉皮笑脸地嘲笑我，我也只能一笑置之。他们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王麻子，自从我和宝柱子圆房后，他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背对着他，能感到他盯着我的屁股；我正对着他，能感到他肆无忌惮地打量我的胸。趁着王拝拝不在，他还好意思厚颜无耻地问我：“宝柱子昨天晚上上你了没有？感觉怎么样啊？”羞得我面红耳赤，无处藏躲。他就“嘿嘿”一笑，趁没人的时候顺手捏我一把屁股，或者故意撞我的胸。
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几个年头过去了，我的肚子一点没长大，反倒因为长期失眠，人更瘦了，连带肚子也瘪下去很多。这天早晨，我刚一起身，突然发现身下的那张白布上血迹斑斑，同时只觉得自己的小腹像装了好几个鹅卵石，坠坠的，生痛！宝柱子还在床上睡得跟头猪似的，我又痛又羞又怕，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半夜的时候宝柱子对我搞了什么鬼？我的身下怎么会突然流这么多的血呢？我会死吗？我好怕，怕得跟筛糠一样地抖。
没有办法，我只好惴惴不安地把那块染红的白布交给王拝拝。她一看，喜上眉梢，不管我害不害臊，大声高气地吼，吼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的样子：“老王，老王，我们要抱孙子啦，你的儿开窍啦，快看，快看……”王麻子仔细看了看那块白布，狐疑地看了看我，不相信似地问：“宝柱子……昨晚……上……上……上了你？他，他，他咋个上的你哦？”我一听，脸羞得通红，低头说不出话来。王拝拝这次倒好，站起来给我撑腰。她拍了王麻子一下，大声嗔怪说：“你，你，你个怪物！哪，哪有公公这么问媳妇儿的？要问，问你儿子去。”说着，连推带攘地把王麻子朝屋外推，一边推还一边说：“快，快去叫醒宝柱，我的儿，还是得行嘛！”
接连几天，我的小腹都坠坠地疼，****也在不停地流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随便找了点草纸垫上，可草纸一会儿就打湿完了，渗到裤子上，又得手忙脚乱地换裤子。我不敢告诉王拝拝，怕她骂我。我绝望地想，我怕是要死了吧？被男人“上身”后，女人“身上脏了”，都要死的吧？可我流了几天血，怎么还不死呢？
这天下午，我仍然去教会做针线活，启娘娘和金姐姐见我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样子，都关切地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这屋头床上的私事，我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所以，不管她们怎么问，我都摇头，低头做我的针线活，念我的圣经。我能感觉娘娘和金姐姐关切的眼光像粘在我身上似的，转过去转过来。可我铁了心，就是不开口。小肚子一阵一阵地翻江倒海地痛，我就死命咬牙挺住。早上垫的纸很快就湿透了，我站起身，正准备偷偷摸摸去换张纸。刚一转身，就听见金姐姐惊呼：“星娃子！”，我转过头去，只见她和启娘娘同时围了上来：“星娃子，你，你裤子上都是血，你咋啦？”我羞得双颊通红，知道再也躲不过，垂下眼睛说：“不知道——已经——已经——好——好几天了。王拝拝说——我——我是被——被宝柱子——上——上身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哼哼，心里绝望得要死！没想到，启娘娘和金姐姐先是一愣，然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笑得合不拢嘴。我又羞又恼，完全摸不着头脑，站在那里，愣愣地，像个瓜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笑够了，启娘娘让金姐姐去拿点东西，自己则拉着我的手进了茅房。她和颜悦色地跟我说：“乖，别怕，这，这是正常的。每个女人，成，成熟了以后，都，都会每月，每月出血，这，这就叫‘月经’。”我哑着嗓子问：“我，我，我会死吗？我，我会有小娃娃吗？”启娘娘摸着我的头，轻言细语地说：“你，当然，不，不会死。每个女人，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月经，三五天。只要，只要来月经，就不会，不会有小娃娃。你，来月经了，说明，说明你成熟了。”正说着，金姐姐也拿着一包纸进来了，她和启娘娘都围着我，热心地教我怎么垫纸，怎么换纸，月经来的时候要注意什么……我绝望到极点的心这才一点一点地缓过来。启娘娘和金姐姐，在我心中，越来越像我的母亲和亲姐姐了。
不可避免地，王拝拝和王麻子也知道了我见红的真实原因。他们的失望和恼火可想而知。可为了面子，这一次，他俩都没有打我。可我能感觉到，两人对我的忍耐已经磨成了一层薄纱，随时都可能被戳破。他们不会怪自己的儿，所有的错都在我身上。而我知道，一旦他们打算惩罚我，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了自保，也为了早日交差，这天晚上，我大着胆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宝柱子一下，就这么一下下，他居然吓得尿都流出来，还嚎啕大哭，把几床棉絮打得湿透。这下觉是没法睡了，我只好半夜敲开王麻子夫妇的门，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王拝拝认定是我搞的鬼，照样把我披头盖脸骂了一顿；王麻子跑进房里，看到他不成器的儿子，吓得又是哭，又是抖，屎尿流了一床，摇着头，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宝柱子就发高烧说胡话，又哭又闹。郎中请了两个，不太管用，接着又请了个半仙， 说他是中邪了，而我的房间阴气太重。半仙又是画符、又是挂照妖镜、又是跳大神。最后不知道是郎中的作用，还是半仙的功劳，宝柱子躺了半个月，总算好起来。只是眼睛就凹下去了，圆滚滚的脸盘子也瘦得溜尖。见到我就不好意思地掉头就走，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王拝拝以此为借口，把宝柱子又搬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下倒好，晚上清净了很多，我又可以睡整觉了。但我还是睡不落实，常常在半夜被恶梦吓醒。梦中的那些小鬼都凶神恶煞地把我围住，不放我走。我白天也觉得恍惚，烧菜忘了放盐，煮饭煮来焦起。我只觉得王拝拝的那双吊死鬼的眼睛和王麻子那双色迷迷的眼睛，都跟粘在我身上似的——梦里梦外，屋里屋外。我心里那个不祥的阴影，在一天天向我步步逼近，越来越浓，越来越急，可我无处可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