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就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已然醉了的云霄寒没有发现她醒来,自然也感受不到她目光里的矛盾和恨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他轰然醉倒,她才起身,光着脚丫走在冰冷的地面上,来到桌子边,望着他安静的容颜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云霄寒浑然不觉,嘴里咕哝了句什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去。苏绘意就那样立在那里,举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目光里是挣扎,是爱恨交加的矛盾,终是眼睛一闭,将匕首狠狠挥下,却在最后关头猛然顿住。
因为,睡梦中的云霄寒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意儿,对不起……”她睁开眼睛便瞧见云霄寒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眼泪瞬间划过她的脸颊,她朦胧着泪眼望着云霄寒,他是因为愧对于她,才会喝酒买醉,才会在酒醉后向她说对不起吗?也是刹那的犹豫,她再一次举起泛着寒光的匕首,对不起不会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所以她不会原谅。就在她狠下心要将匕首刺下时,连翘却忽然推门进来,瞧见这么一幕,惊叫一声,一把夺过匕首惊恐地扔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问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没看到吗?”苏绘意颓然坐下,声音缥缈,似乎在刹那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我这是想要杀了他。”
“啊?姑爷做错了什么,小姐竟有这般可怕的念头?”连翘十分惊诧,小姐心地良善,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怎么会敢杀人,还是自己的丈夫?是以她一点都不相信苏绘意的话,试探着问道:“小姐定是在开玩笑,莫不是因为姑爷喝醉了酒生气?”
连翘还不知道事实真相,苏绘意也没打算告诉她,她勉强笑笑,顺着话道:“是啊,我因为他喝醉了酒而生气了。不过是想吓吓他,结果他醉得一塌糊涂,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白忙活了一场……来,天冷,我们把他扶到床上睡吧,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她们两人扶起云霄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移到床上,连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姑爷可真沉。”她一低头瞧见苏绘意光着个脚站在地上,顿时心疼地蹲下来,拿过来鞋子要给她穿上,想起宰相府几十人丧生火海,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小姐也真是的,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老爷和姨娘地下有知,该要心疼了。”
苏绘意本来正将云霄寒的身体摆正,为他褪去鞋袜,掖好被角,猛然听到连翘提起苏宰相和三姨娘,手中的动作顿住,扶着床沿僵硬地坐下来。前一刻还恨不得要杀了的人,后一刻竟担心他被冻着,为他体贴地盖好被子,自己还真是没记性,苏绘意苍凉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连翘,还好有你在我身边,要不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撑下去。”
连翘眼圈又是一红,水光潋滟:“有姑爷,有我,还有画情小姐,小姐不是一个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绘意点点头,望了一眼沉睡的云霄寒,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拳,连翘说的不全对,她的身边没有云霄寒,她在宰相府的大火里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不是她身边的那个人了。是以当晚云霄寒在床上睡了一宿,她便也在椅子上坐了一宿,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和仇人同床共寝。
翌日,没等云霄寒醒来,镇西将军府便使了人来,说是苏画情难产,昏迷不醒,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让她这个妹妹去看一看,万一苏画情撑不过去,她们姐妹俩也能见上最后一面。是以她匆匆赶去了镇西将军府,一待就是两三日,直到苏画情醒来。
这期间,许纪轲亦是寸步不离在床榻边守着苏画情,衣冠不整,胡子拉碴,要多颓废有多颓废。他每次看向苏绘意,总是满目歉意:“意儿,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你姐姐。”
苏绘意想笑却始终对他笑不出来,他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温柔和善的许纪轲,不是疼她宠她的轲哥哥。她别开眼去,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涌上一阵苦涩,他何止没照顾好她姐姐,他还杀了宰相府几十人,包括一直对他很看重的她的爹爹。
画情姐姐是提前生产,估计她也是知道了宰相府出了事,一时受了刺激所致。听说画情姐姐难产时,许老夫人极力让稳婆保孩子,若不是许纪轲要求保大人,她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姐姐。
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已经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了姐姐,而姐姐的孩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出世,应是意味着生命的传承。天知道她看到那个襁褓中瘦瘦小小皱成一团的孩子时心里有多欢喜,曾经她也想和云霄寒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却也只是曾经想过,发生了这些事,便注定她和云霄寒没有了未来。
那****赶来镇西将军府,云霄寒酒醒后也赶了过来,瞧见她不急不躁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床榻边等着苏画情醒来,暗中舒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望了他一眼,便又转过目光看向昏睡的苏画情。云霄寒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意儿,别担心,你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忍着要将他的手拨开的冲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也没再看他一眼。他立在一旁,沉默良久,方又开口问道:“宰相府的事情,你打算……”
没等他说完,她便出声打断:“爹娘的后事我想亲自操办,不想别人插手。”若是让云霄寒来安排爹娘的后事,想来爹娘心里不会情愿。她没有回头,但是仍然感觉得到云霄寒的身子猛然一僵,也许他会有所察觉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这一刻,她真的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其实说到底,她真的没有力量去操办宰相府的后事,宰相府已经付之一炬,她没有财力亦是没有人力,再说她一直被捧在手心里也没有处理大事件的能力,可她就是固执地坚持着不要云霄寒帮忙,宁愿去找风无隙商量。
她一边要照顾苏画情,一边要处理宰相府的后事,忙得够呛,若不是风无隙帮着上下打理很多事情,她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其实,她也知道,尽管她已经拒绝了云霄寒的帮助,云霄寒还是暗中帮着做了不少的事情,她只是故作不知,也不感激,她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他爱她吗?她不信,这个理由对她来说就是个笑话,若是他真爱她,就不该也不会去杀了她的爹娘、她的家人。
如今姐姐醒了,她的心里好受很多,却没想到苏画情挥手屏退众人,执起她的手尚未说话便已落下泪来:“意儿,爹娘死的冤枉……”
苏画情果真知道一切,对于这点苏绘意并不是十分意外,那日苏画情在平南王府前哭喊时就隐约透露出事情的真相。可是苏绘意仍旧故作不知,她心底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查明事情原委,她并不认为自己直白地去问云霄寒,云霄寒就会和盘托出一切事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会比较利于她进行查探。
是以,她擦了擦眼角,哭道:“是啊,爹娘死得好冤枉,宰相府里的几十人死得好冤枉,怎么就走了水,没一个人逃出来,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是没错,可怎么爹娘如此倒霉,就丢下我们去了呢?”
苏画情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终是什么也没说。妹妹心思单纯,就什么也不知道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残酷的事实就由她这个姐姐来背负就好了,不值得为此付出两个人幸福的代价。
想起一些事,她突然觉得既荒唐又好笑,当初因为许纪轲喜欢意儿,她吃醋嫉妒,恨不得从未有过这个妹妹,可是没想到真正伤害她的却是她爱着的许纪轲,意儿一直站在她身边,是她永远的家人。
望着似在一夕之间瘦削不少的苏绘意,苏画情心疼地直落泪,叮嘱她回去平南王府好好歇息,不要过多操持宰相府的后事,她这做姐姐的来打理就行。苏绘意答应回去好好睡一觉,却死活不愿将宰相府的后事交由苏画情打理,让她好好坐月子。两姐妹一时你疼我我惜你,没了前些日子的隔阂,成了世上彼此依偎的最幸福的姐妹。
待苏画情微笑着送走苏绘意,瞧着抱着孩子走进来的许纪轲霎时冷下脸来:“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那是我的孩子,你给我,不许用你那双沾满我苏家鲜血的手来抱我苏家的孩子。”
许纪轲的眸中闪过一丝伤痛:“这也是我的孩子。”
“是,在宰相府出事前,他是你的孩子,可是宰相府几十人死于非命后,他就不再姓许!”苏画情满眼的愤怒和恨意,失了往日的温情缱绻,目光如刀,恨不得将许纪轲千刀万剐。
“画情,你不能如此不讲道理,我这么做有我不得已的理由。”许纪轲将孩子递至她的手中,不想她为此动怒伤了身体,毕竟她此次生产元气大损,他继续道,“无论如何,他都会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是否承认。”
苏画情面带恨意果决地说道:“不,他姓苏,我给他起了名字,就叫苏恨,我苏画情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恨你对我苏家痛下杀手。”
“这孩子姓苏姓许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苏家已经败落,如今你还能占着大将军夫人的位置,不过是我许家可怜你,你也别不知好歹。”许老夫人被如意搀扶着进来,冷着脸瞪向苏画情,“你要是识相,就早早让出将军夫人的位置,将军府里还能给你留碗饭吃,别以为生了许家的孙子就多了不起,也别想着夺走我许家的孙子。”
苏画情冷眼看着许老夫人,又瞧了一眼许老夫人身边如花似玉的贴身丫鬟如意,她一直知道,许老夫人看不惯她,想让如意嫁给许纪轲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冷笑一声:“谁稀罕将军夫人的位置,你不就是想扶如意坐上将军夫人的位置,我让给她,孩子我是绝不会让给你们许家。”
说到这里,她愤愤地将手指向许纪轲:“你杀了宰相府那么多人,杀了孩子的亲外公亲外婆,不配做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