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芸打完电话,转头看到金良琴一声不响站在背后,阴森森看着她,池芸吓的汗毛竖起来。
“你下午要去哪里?”金良琴问。
僵在脸上的笑形成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弧度。
“是男同学?”
池芸捏着手机,这只手换到那只手。
“家里的情况你应该知道,等你考上大学,有一份好工作离开这个家,你想干什么都行。但是现在,芸芸,你只能熬着,为了妈妈,为了你自己,好好学习,不要受其他事情的影响,不管他是谁,对你再致命的吸引,你都要克制煎熬,抵制诱惑,你要记住你的目标,一定要从镇上走出去。你还小,路还很长,妈妈不希望你走回我的老路。”
池芸抿着唇,手指紧紧攥着手机,边缘磕着掌心,她似乎感受不到痛从手掌传来的痛感,几分钟前打电话时激扬的心情因这几句话打落至深渊沟壑中,再爬不起来。
心情忽然低落尘埃。
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金良琴对她向来放任,只因对她的完全信任。但是这段时间,池芸细细回想,比如上回她提出去二姨家,往年金良琴肯定会随便她去不去,然而那次金良琴一反常态没同意,让她在家帮池蒙温习功课,那时池芸没往深处想,恐怕金良琴早知道她谈朋友了。
至于谁说的似乎不重要了,小镇笼统那么大,她和小船进进出出那么多次,也从来没有刻意避开过谁,就像上次在县城遇上的阿姨,这样的熟人看见了总少不了去金良琴那里碎嘴的,想瞒也瞒不住。
池芸和小船下午约好碰头,然后和小船一起回槐乡,金良琴没同意,只好作罢。
午饭后,金良琴要去厂里一趟,说是有几个工人过来结工资,为防池芸偷偷溜出去,把她一块儿带上走。
县里最大的钢筋厂就是池芸家的,挂名厂长自然是池善超,但从头到尾管理的无一不是金良琴。
钢筋厂离池芸家很远,偏郊外一带,池芸很少去。
金良琴把车开进大门,过年工人们全都放假,工厂停止运作,厂子里没有人也没有车,更听不见机器隆隆作响,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车刚开进,池芸一眼看到大楼前开阔的空地上孤零零停着一辆蓝色四轮卡车,车很旧了,黄色淤泥结在车身上,污迹斑斑的。
金良琴瞥了眼那车,随口道,“他们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听到那边碰地一声,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紧接着,副驾驶上的门也开了,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映进眼帘。
关上车门的一瞬,那身影的主人转过身,朝这里看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看没看到她,就那么站着,似乎在等车上的人下来。
池芸脑仁一紧,忽而想起他刚才在电话里对她说的,他来镇上问老板讨钱。
池芸朝金良琴看了一眼,明白转来,他大概在等金良琴下车,至于看没看见她恐怕难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金良琴还不知道此刻站在外面的那个长相俊俏的少年就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她知道小船工作很杂,早上在菜场替杀猪家打下手,白天跑货,近来在工地上寻了份搬砖的行当,倒也不用每天都去,空了去两天,按日结工资,倒也划算,这边不耽误,跑货那边也不落下,常常忙的时候分身不暇,脚不沾地两头跑,池芸没想到原来她家也是他的客户之一,和小船之间仿佛多了一层联系,她的内心因这层联系隐隐欢欣起来。
金良琴停车熄火拔下车钥匙,见池芸仍呆坐着没动,催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下车啊。”
池芸和金良琴一块下车。
四目相对,小船明显一愣,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池芸就是老板的女儿。
池芸站在车边看着他和那个穿红衣服的年轻男人往金良琴这边来。池芸没有走过去,和他们隔着一个车头的的距离。
小船正和金良琴专注交谈,风把那边的谈话吹进耳朵。池芸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今天小船上身穿一件黑色棉服,围着一条同色系杂色围巾,底下一条牛仔裤,简单的搭配硬是被他穿出一种不一样的味道来。
池芸忍不住噙起一抹微笑,目光一晃,触及两道视线,小船身边的年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勾戏虐的讪笑,池芸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这张脸陌生的很,想起小船之前说的工地上的老王,大概就是他了。
刚准备收回对那边的注视,金良琴忽然转头过来,“芸芸,跟妈妈去办公室。”
“哦。”
金良琴率先往办公楼走去,小船落在后面,目光似有若无往这里瞥来,刻意等她。池芸加紧步伐疾走几步到他身边方缓缓放慢脚步,仰头看了他一眼,朝他口袋努努嘴,小船会意,掏出手机按下几个键,按键的同时,池芸低头走到前面去。
没几秒,袋里一震,池芸掏出手机迅速扫过,很快回复过去,两人一来一往发了好几条,不时还要注意金良琴有没有转头过来看,感觉就像上课在座位底下做小动作,又刺激又好玩,好在金良琴走在前头,没注意后面两人的小动作。
转眼进了办公大楼,厂长办公室在二楼,走楼梯之前,暂停短信来往,池芸把手机塞回兜里,转头和小船相视一笑。
池芸没跟着进办公室,老王也没进,在走廊上瞎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像巡视的领导。这厂子虽说是她家的,她对这里的一切却非常陌生,更别说楼层分布构造,所以当老王过来问她厕所在哪里时,池芸一脸茫然,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老王同志震惊脸看着她,指指办公室里头,“你不是老板女儿吗?”
“谁说老板女儿一定得知道厕所在哪里。”
老王一时语塞,甩甩手,“算了,我自己找。”
找了一圈没找到,又折回来,咂嘴道,“连个厕所都没有,太不人道了。”
池芸目光指指楼梯口。
老王满心狐疑,走过去一瞧,楼层和楼层中间的小平台果然开着一道小门,竖牌上厕所两字。
老王解完手上来,看见池芸站在窗边发呆,“怎么不进去?”
池芸回过神,心想这人倒自来熟,“你怎么也不进去?”
“又不是我取钱,我进去干嘛。”
池芸看两眼老王,没说话。
老王嘿嘿笑两声,目光在池芸身上打转,池芸没动,余光瞥向那边,漆黑深长的走廊,一条挺拔如松柏的身影从办公室出来,像一条亮眼的光,池芸一怔,连忙转身往那边过去。
她趁金良琴留在后面锁门的空档,走到小船面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钱收好,别掉了。”
小船“嗯”了一声,低头看了她一眼,牵起一边唇角。
池芸很快擦过他,走到金良琴边上。
金良琴收起钥匙,“走吧。”
小船和老王走下楼,边走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老王在那边激动的说,话题总围绕着工地上的事,小船偶尔说了两句,低低的,是他平常说话的那种语调,他们相距一层楼梯,池芸并不能十分听清楚他的说话声,也只能从老王的话语里判断他的。
走出大楼,两人一路往各自车去,相隔远了些,老王这才把话题引到那边去,他用肩膀撞撞小船,目光指向坐进黑色轿车的女孩,压低声音道,“那个,就那个,老板的女儿,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刚才我看她眼睛一直在看你。”
小船笑笑,没接话。
“那丫头漂亮是真漂亮,尤其那眼睛,跟猫似的,会勾人,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年纪,你看,这么大厂子都是她家的,你要把她泡到手,啧啧啧,以后弄个上门女婿做做,前途一片光明,不过吧,脾气真大,你恐怕压不下她,但看在这么有钱有貌的份上,要是我……哎,我跟你说真的,你别走啊。”
小船转头,“钥匙给我。”
“你开啊?”
“去还车。”
老王把钥匙扔给他,“不是说明天再还吗?”
小船看了他一眼,“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老王砸吧砸吧嘴巴,“你真老古板,下午不见你那小女朋友了?”
“见过了。”
“见过了?”
小船并不回答老王的话,拉开门跳上车,系上安全带,拧开钥匙发车,看见黑色轿车驶出大门,不由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