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熟悉的床帏,花未知道,那是躺在自个房中床内。浑浑噩噩不知睡了多久,乍醒来,心头却涌出些似是而非的可恨。可真要怪罪出来,又不知该怪与谁了。
怪谁呢?怪川巳不肯正眼瞧一瞧自个儿?怪自个貌丑抵不过那花魁雉姬?怪川夷多管闲事惹自个不快?还是怪川戊办事不力讨不得自个欢心?
思来想去,也不过徒增无趣。
正烦扰里,门被轻推开来。只当是服侍丫鬟进了房,花未懒懒闭了眸转回身去。
“出去,别来烦我。”
“约莫你该醒了。”
说话的,却不是这房里的丫鬟。花未猛地坐起身,话未开口的,脸色倒先难看了几分。
“谁许你来的?我的闺房,是你该随意踏足的吗?沐川夷,出去,现在。”
“今儿天气不错,你睡了许久,身骨也该是倦了。一道出去走走,可好?”
手间端着个铜盆的川夷,依旧好脾气。温柔笑里,那点爱意昭然若揭。
“据说摘星楼上新来个说书先生,段子讲得极好。又是时令,菜系也悉数换了,不想尝一下?还有去岁酿下的梅子酒,如今儿,也该是能开坛了呢。”
抛出若干个理由,只为能请动人儿出了房。僵着脸色凝视男人许久,花未最终还是沉着脸应了下来。不为那些个理由,只因眼前的男人,花未心头明得很,打定了主意,那就是死都不肯改了的。
若不应下来,只怕更是难捱。
别扭着梳洗妥当出了府,花未自始至终不曾给过男人好脸色。川夷却不在意,一路上眉眼含笑温柔相伴,任谁瞧了都该怦然心动。
花未却只觉刺目。
只恨不得早早落了日头各自分别再无相见。
于是,一场外出游玩,竟也如同炼狱。匆匆略过各处,直奔摘星楼上,脸色欠佳的美人儿与眉眼含笑的翩翩公子,瞧在小二眼里也觉荒唐,上前迎客时探究神色一览无余。
花未脸色更臭,川夷笑愈甚。
楼上临窗处坐了,点了酒菜,等待的光景里,花未故意转了脸一味瞥着楼下,那满脸的怔怔却也在说,楼下说书再多精彩亦不曾入了她的心。而川夷,自落座后,那双噙笑的眸,就不曾离开过花未片刻。
一刻。
两刻。
陡然转了颈子回来,花未恼羞成怒。
“再多看一眼,我就挖了你的双目泡酒。”
狠狠说着,又转了颈子撇上一旁隔桌而坐窃窃私语又不时偷瞥的男人三两,语气更差。
“还有你们!我不仅要剜了你们的眼,舌头也一并切了!”
美人儿张口便是恫吓,硬生毁了好形象。三两男人亦是心惊,惶惶着垂了头再不明目张胆瞧过来。
川夷又笑。
“好了,别教些个旁人坏了好心情。”
“如果换成川巳哥哥坐在对面,我心情会好些。”
实实在在的堵,换谁都该生了恼。偏生川夷就是笑,难听之极的话到了耳中竟也能当做情话样细细接了,好生了得。
“我知道了。”
这回,添堵的人变成了花未。
总算酒菜及时端了来,这才教花未硬生咽下了几欲出口的狠话。珍馐美极酒亦佳,花未却全没动箸的心思,只一味开了酒坛狂饮。川夷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到底没多言,自顾举了食箸。肥美滑鲈,摘星楼的招牌菜品,小心剔净了鱼刺送至花未碟中。八宝珍鸭,选了最嫩处送过去。松汤莲羹,挑了莲心盛好了送过去。
送过去。
花未不动食箸,面前碗碟还是满了。川夷一直在动,面前却还是空。花未只当不见,亦不肯动,倒是那开坛的酒,片刻光景里就成空。待第二坛开了时,川夷隔桌探了手来按在坛边,唇角笑意终于少了些。
“空腹饮酒本就伤身,你要喝我不拦,至少,先动动筷。”
“谁用你管!”
哑了嗓,红了眼,花未有些失了控。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沐川夷,你到底知不知道!”
原来,竟是醉了。
“我知道。”川夷笑,眼底生暗。“多年前你便说了。”
说了那绝情的话,一并送上的是长鞭猛甩。
“如果你不爱我,我们还能和平相处。你为何要说,为何要爱!”
摇头晃脑的人儿,醉眼里有了迷离。
“是我不好。”川夷顺从地点头,依旧隔桌舀了汤羹送至人儿唇边。“喝些汤,乖。”
“我不喝!”
怒喝声里,花未狂乱地推开挡在眼前令人生恼的掌。汤洒了,溅了自个满身,似乎,也溅了那人的眸。
“他不爱我……”
嗓音渐渐低了,直至消失不见。砰地一声,花未伏在桌上,震翻杯三两,人竟就此没了声响。
醉了呵。
瞧着自个儿掌间汤汁些许,川夷撑了多时的笑到底失了踪迹。
“俗世的汤你都不肯饮了,奈何桥上的那碗汤,你怎的就愿喝下呢?”
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叹,终究不曾入了花未的耳。施然起身抱了人儿在怀,川夷又露出了柔柔笑意。离去时,经过隔桌旁,窃窃私语的三两男人又笑开了怀。
“哟,小娘子醉了呢。”
川夷驻足,不曾回瞥起哄的男人,笑却凉了几分。
“连山。”
众目睽睽里,就有那周身黑衣的男人自窗外闪身而入。
“双眼与口舌,剜了。”
急急赶来摘星楼的川戊,发觉花未不过是醉酒而已时,一张俊脸成了黑色。
“老二你是催命鬼吗?不过是醉酒,做什么搞得像是天下大乱样?我这一番急急赶来,撇下了多少事!”
“叫我二哥,不要喊老二。”川夷正色。
“还不都是一样。”小人嘀咕两声,川戊又嘻嘻笑。“不过,小花儿也出人意料呢,酒量向来好得吓人,这次不过一坛酒,怎么就能醉成这德性了?”
话里的正主,这会一滩烂泥样软在床侧,脸惨白,眉紧皱,间或还有几声难捱苦吟泄出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