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过了头,麻沸散已经不起作用。我现在要帮她缝合胸前的大洞,你按住她的手脚别教她乱动。”川戊皱眉吩咐,满肚子火气。这个女人,老是东想西想的在干嘛?明明已经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了,居然还有心云游四海,果然是讨厌得很。
川戊的一肚子牢骚雉姬无从知晓,实际上,当雉姬走到桌前时,她的一腔子心思就已悉数放在了那人身上。依着川戊言按住那人的身,掌心里只剩泛着死气的寒。惊恐着那人随时可能断掉吐纳,不觉里自己也紧绷了身心。那是为了护住自个儿而受的苦楚,所以,即便痛不在自个儿身上,却依旧刺痛了心。
私心里只在盼着,别舍了那最后一点气息,不要死。
否则,他日纵是自个儿也堕了业狱,只怕也偿还不清这满身的罪孽。
心间有千万言的雉姬,临了也没再多道一句废话。依着川戊的要求按住了那人的身,却发觉,自个儿也不过是多此一举。麻沸散虽然不曾有作用,那人也一直坚持着不曾失了神智,可在皮肉被银针密密穿透时,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甚至某个瞬间,雉姬对上那人直直投来的视线时,瞧见的,是一双墨瞳里的清澈如许。
那人,那个女人,那个甘愿为了自己不惜送出自个性命的女人,透过眸间,雉姬分明瞧见了川巳的身影。
雉姬心间一颤,人却也无意识地踉跄了一步退开去,登时忘了自个儿的任务。
“你又在愣什么?”川戊恼怒。只会帮倒忙的女人,里外透着股子蠢劲儿,着实让人生厌。“别杵在这儿惹我生气,去,院里我晒了些草药,每样挑三钱拿到灶间去煎,三碗水煎成一碗。手脚麻利点,别耽误事。”
知道自个儿留在房里也不过是个碍手碍脚的主,也被人如此明显的讨厌着,去煎药反倒变成幸事一桩。逃一样离了房,雉姬才觉自个活了过来。依着川戊言细心挑好了草药拿去煎,照看火候的光景里,雉姬泄力一般倚在灶台边,柔荑下意识又覆上了肚腹。
“娘很笨,对不?害那人受了重伤,还惹恼了小叔叔。你也在笑话娘对不对?”
自然不会有应答。也是,就算孩儿出世,短短光景里也出不得声,何况此时的孩儿也不过仅仅是一团脉动藏匿体内,哪里能做得了娘亲的解语花?
这种时候,想要找个可以诉苦的人都成了奢望。
一片茫然里,药终于煎好了。回过神来的雉姬,下意识去端药罐,却只换来指尖的几近烫伤。小小惊呼一声间,倒是有讥笑传了来。
“真是傻子吗?”
雉姬茫然着抬头,瞧见的是不知何时进到灶间的川戊,满身血红的污衣早已换下,整个人清清爽爽。居高临下地站着,微垂了脸看来时,脸上多鄙夷。
“她,怎么样了?”雉姬别开脸。
“我不放人,阎王也不敢收。”川戊冷哼一声,戏谑里满满的都是自傲。
听言,雉姬心中一块大石也总算落了地。
“不用特意过来的,药煎好了我就送过去。”
“药是你喝的。”川戊撇撇嘴,倒是收了鄙夷,干脆席地而坐,也不怕白衫子沾了土。“你动了胎气,不想葬送孩子的命,就乖乖喝了药回去躺着。”
“我没事。”雉姬黯然。
“我当然知道你没事。看你现在这样,就是策马在上京城内转上两个时辰也不见得有事。但大哥走前说过,你少一根寒毛,我就得赔上脑袋。为了我的脑袋着想,当然得多供奉着您。”川戊阴阳怪气。
雉姬愈发黯然了几分。
眼瞅着一代花魁颓然到几欲伤神的地步,川戊本来生就的满腹火气也在不觉里噗地一下成了烟。暗自里唾弃一番自个儿的软心肠后,川戊这才鼓着腮帮子开了口。
“白日里,瞧见我二哥了吧?”
雉姬不搭腔,倒是默默点了一下头。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少也清楚了吧?”川戊死死盯着雉姬。“看上去是一副温文无害的模样,人又生得周正,很容易教人误认翩翩公子,对吧?”
雉姬只是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
“哼,要是你真那么想,就真正蠢到无可救药了。大哥虽然待人冷薄,骨子里还多少留点人情味,也不会赶尽杀绝。我二哥?哼,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罗刹。只要是他瞧上的东西,谁若是胆敢觊觎了,哪怕是半分,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有谁惹恼了大哥,他会摘了那人脑袋。而惹恼了二哥,脑袋虽然不会掉,但人绝对会被剐成肉末。”
雉姬的身子不着痕迹里悄悄颤了一下,人倒是还难得镇静。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二哥最宝贝什么吗?”川戊挑高了英眉凑近了身,唇角开始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言小姐。”雉姬低声言,始终不肯对上川戊的眉眼。
“看来,你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川戊咧咧嘴,笑得更深。“没错,他宝贝花未,宝贝到谁敢让那小花儿皱皱眉,就教那人生死不得的地步。冬月里,花未要嫁到我大哥房里,却在春月里让个花魁娘子夺了大哥的人伤了花未的心。瞧,我二哥最宝贝的小花儿,不仅皱了眉,还伤透了心,并且一伤就是近一年。”
“你想说,我也会生死不能吗?”雉姬瞥着窗外残阳,人也怔怔。
“大哥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总算他心中有算计,走前留下夜枭在你左右照应。可夜枭只有一个,也差点搭上性命。就算我有心护你,二哥想要我死,跟碾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为了大家好,也为了大哥,你,可不可以……”
“离开这里,对吗?”雉姬凄凄笑。“从此再不出现。”
“不。”川戊坐直了身,人笑得很无辜。
“我希望你,自尽。”
后来,川戊何时离去的雉姬也不知,之后要做什么更不知。她只知,川戊的话太过震撼,似乎自个儿的五脏六腑都被戳烂,连带着脑子也搅碎。整个人都像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