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里,本该威严的声嗓,竟也有了低声的迹象。
“先把孩子拿掉,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孕育子嗣。听哀。我一句,不会害了你。”
雉姬安安静静地笑了。
“我们来赌一把。孩子留与不留,让川巳来决定。用我的性命来赌,赌他不会舍弃我们的孩子。”
殿门便在此时突然被踢开来。
那般重的门呢,竟也如秋叶般踢得轻松,传出的声响却不曾含糊。突来的巨响惊得殿内两人齐齐扭头来看,便也瞧见了立在殿外的两人。
本该去到御花园的花未,面带微微尬。
消失多日的川巳,眼中有寒霜。
“姑姑,我。我没拦住他。”
花未声若文蚋的急急解释没有引来旁人的丝毫注意,倒是雉姬的一声低喃,激起千层浪。
“川巳,你来了。”
你真的来了呢。
“你在那就好。”
看出雉姬想要走来的念头,川巳低言里已经一脚踏进了殿中。
“我过去。”
又是七步。
知道这次真正能等到她的男人归来了,雉姬忽地就安心下来,然后如同他所吩咐,扶着腰身安静地等。
只是七步。
七步之后,在雉姬的小小惊呼声中,川巳已经稳稳踏前将人儿抱进了怀中。突然拉近的距离,心与心相贴无隙。望进川巳的眸中时,雉姬看到了那些个他不曾说出口的话。
他说,抱歉,我来迟了。
他说,抱歉,让你受了那般多的苦。
他说,一切有我,别怕。
于是,突然之间,雉姬就安了心,安心到必须狠狠埋进川巳怀中闭紧双眸才能抑制住突然泛滥的泪珠。在听着川巳那令人安心的脉动时,雉姬甚至还隐约捕捉到川巳真正说出口的话。
川巳在说,母后,多谢您的不杀之恩。
并没有意想中该有的回应声。这种时候,雉姬却忽的觉得,哪里还有再去管那些人那些事的必要呢?她的川巳已经回来了,她的孩子也会无虞。
而除此之外,这世上,又还有什么能教她去担忧?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为之郁结时,唯独雉姬,能安然噙泪入睡。睡在自己男人的怀中。
并且,生了一场煞是美好的梦。
那般真实且美好的梦境,宛若身临其境一般。一户小院,菜圃小方,骨肉承欢膝下,抬眼,他在咫尺处。她雉姬梦寐以求的余生,纵是在梦中,经历了那一场,竟也能笑着哭。
然后,又哭着笑醒了来。不同于以往每每梦醒时独对空枕。这次醒来,轻易捕捉到他的眉眼。伏在床边的人,眉眼里是满溢的柔情。又唯恐还在梦中,非要急急探了手去抓牢那人的衣角了,这才能稍稍定下心来。忍不住又笑,哭哭笑笑的,疯了样。
“川巳,你回来了呢。”不再是梦了。
“我回来了。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今生,前世,每一世。
雉姬定定望着川巳,宛若看穿骨一般。
“川巳,吻我。”
遵命。
温柔绵长的一吻,却突兀有了三两凄凄掺杂其间。唇齿厮磨中,雉姬忽的尝到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苦涩。知道是因着自个的泪,心下里便满是自唾,却总也无法止住决堤样的泪珠。
甚至某个瞬间里,雉姬生了此生要长别离的惶恐。下意识攥紧了那人的衣角,唇间模糊着呢喃自个儿满腔的爱意。就如那即将永别的人一般。
惊恐着,怕着。
就怕此生真的会别离。
“流儿。”
川巳亦呢喃。
我的天下无双。
不过是少了个雉姬与川巳呢,宸宫居然就变得冷清起来。
一直被忽略的花未,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离去,无计可施里生了满腔子的忿恨,再转了脸瞧那自川巳闯进宫门后就无端沉默下来的言皇后,一腔忿恨慢慢就成了委屈。
“姑姑!”
言皇后回了神,脸色却难看了几分。
“哀家吩咐过你,先行去往御花园,你却一直留在门外,是何用意?”
心知自个有错在先,期期艾艾地开口时,花未的嗓音也就没了先前的那般瓷实。
“我。我怕那个贱民会冲到姑姑,这才留在外面以防不测。”
“是吗?”言皇后挑高了眉,眉眼有冷意。“哀家在你心中就是那般的不堪?竟是抵不过一个青楼女子了?”
“我……未儿知错了。”花未讪讪言。
言皇后微眯了眸看那垂了头做知错状的人儿,到底不曾忽略垂下眼时那转瞬即逝的恨意。也因着知了,面上不动声色里,心间已经有了思量千百回。
“川戊,若是瞧够了热闹就进来,哀家有话要吩咐。”
莫名一番话,倒是先教花未心头吃了一惊。川戊也在外偷听?怎的就没瞧见过那人的影踪?这边花未正惑着,那边川戊居然真就笑嘻嘻地进了殿,倒丝毫没有梁上君子隔墙耳该有的稍许窘意。
“额娘,您还是那么警醒呢。”
“哼,哀家生养你十七载,你心里那点小算计,哀家会不知?擅自带了人进宫却不见个踪影,那才真正不合你向来喜好瞧热闹的性子。”言皇后冷笑一声,言辞虽厉,却也没有真正要追究的心思。“瞧着川巳去哪了?”
川戊咧咧嘴,笑得愈发无辜了些。
“瞧他去的方位,该是去了东宫。天色已晚,那花魁又多不便,今夜想来该是会在东宫里歇了。”
言皇后略颔首,再度转了脸对上那狠狠低垂了头的花未时,那点笑就变了味。
“未儿,去东宫。”
“姑姑?”
花未吃惊不小,下意识里又抬了头。这唱得是哪出?
“哀家知你今夜是无论如何安不下心来走完这场重阳宴。与其教你整夜阴着脸,还不如早些了结你心中事。去东宫把川巳喊回来,哀家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登时就觉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能比这还要教人开心的事了。心急到连拜别都顾不得的花未,当下里转了身就急急朝外奔去,眼看是半刻都等不及了。瞧着那人带着难掩喜色离开了,言皇后这才收了正色再度对上川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