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历来害怕李选侍,忙频频点头答应,且朱由校本人对李选侍一贯的做法很是厌恶,也不愿回去。李选侍“挟太子以令诸臣”的企图落了空。朱由校为什么非常厌恶李选侍呢?原来,早在朱常洛为皇太子时,她就恃宠骄纵,屡次打骂皇太子才人、朱由校生母王氏。王氏为此忧愤成疾,郁郁而死。她临死之前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与李选侍有仇,负恨难申。”王才人死后,朱常洛令把朱由校和朱由检托给李选侍照管。李选侍为了控制朱由校,要他和自己住在一起。朱由校以“亲疏自有分别”为由,拒绝了她的要求。李选侍十分气愤,规定朱由校每天必须按时向她行一拜一叩头礼。她有时在朱由校跪下叩头后,迟迟不让他起来,自己却跷着二郎腿扬扬自得地饮茶。连宫中的宫女们见了也十分气愤,但谁也不敢说。后来,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又名客巴巴)知道了这一情况,她对朱由校说:“小爷,你去对太子说,就说一个人去请安害怕,一定要我跟着一起去,不然就不去。”此时,朱由校已十三四岁,明白乳母的意思,就在他父亲面前哭闹,说没有客巴巴带着,就不去请安。朱常洛答应了,以后,客印月就带着朱由校每天去见李选侍。李选侍果然不敢再侮慢他。为了防止朱由校了解自己迫害王才人的罪行,李选侍禁止王氏的旧人与朱由校往来,违者立即关起来拷打。这些事情,朱常洛也都清楚,但他从不训斥李选侍,只是劝慰一下朱由校而已。
刘一燝还不放心,又转身对王安说:“今主上年幼,又无母后,外廷有事,我担着;宫中起居,你们可不要推却自己的责任。”
杨涟站在一旁,也再三叮咛宫中守卫人员:“外面的事缓急,由各位大臣处理,保护太子的重任则全靠你们啦。”
“各位大人放心。”王安郑重地说,“有我王安在,就有太子在!”众大臣这才拜别朱由校。
离开慈庆宫以后,各位大臣不顾饥饿和劳累,又紧急回到文华殿商议朱由校何时登基事宜。
“我看应该趁热打铁,于今天午时即位。以前孝宗皇帝逝世以后,武宗皇帝立即登位,现在太子幼小,国事复杂,应该比武宗皇帝更及时地即位。”
“最快也得到初三日。今日刚刚移居慈庆宫,明天礼部准备一下,后天,也就是初三日行登基大礼,比较合适。”
“初三日也太仓促。如今先帝死而未葬,丧葬大礼不容草率。”杨涟做事一向风风火火,喜欢快刀斩乱麻,这天,他却变得有些不同,犹豫不决。
“皇长子速登大位,可以定天下,安人心。”有人不同意杨涟的意见。
“安定不安定,不在登基早晚,处理得当,一朝无君而治又有何害?我看登基的日子还需要由太子亲自确定。”杨涟说完,回慈庆宫与朱由校商议登基的日期。
关于登基的日子,大家争来争去,意见还是不能统一。
当夕阳西下之时,杨涟重新回到文华殿,见到左光斗等人。
“你今天去见太子,没有坚定地主张今天登基,这恐怕会耽误大事。”
“是,要是误了事,找你算账!”
“事情如果有意外,割你老杨的肉吃也不足以解恨!”左光斗说得更狠。
杨涟听了众臣的意见,不由得毛骨悚然,他开始暗暗地为自己的主张感到后怕。他急忙又折回慈庆宫,命令锦衣卫的官兵:“你们务必要尽心竭力,保护殿下的安全,要内外防护,不得大意。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这样,经过一整天的激烈争吵,朱由校终于逃出乾清宫,摆脱了李选侍等人的挟制,在慈庆宫住了下来,时称“避宫”,实际是避难。这天晚上,狂风大作,把慈庆宫的窗户刮得吱吱直响,似乎要将房顶掀开,搅得朱由校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几次爬起来,仰望窗外,只见到处是黑压压的一片。杨涟临走时不放心的嘱咐,几年前张差梃击慈庆宫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时,父亲朱常洛和自己险遭刺杀。现在,会不会有人暗受指使又来刺杀?”霎时间,朱由校觉得心情格外沉重。不知什么时候,风息了,夜依然很黑。他感到浑身冰凉,他十分想念他的乳母客巴巴:乳母浑身丰腴,只要将自己的头埋在她丰满的乳房中间,立刻会感到无比温暖。这几天,父皇驾崩,她却无法来到我的身边……
第二天,九月初二,宫殿里还很暗时,朱由校就早早地爬了起来,他刚刚被服侍着穿完衣服,正准备到院内透透气,李选侍派来的人已经闯入慈庆宫门。
“传李娘娘旨意:今后每天所有朝臣的奏章,必须先呈送李娘娘,然后再给殿下阅览。”他们向朱由校传达了李选侍的命令。原来,朱由校被王安和群臣带走后,李选侍也不甘乖乖束手就擒。贴身太监李进忠为她出了这个计谋。
消息传到群臣中间,立即炸开了锅。
“这是想垂帘听政!”
“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们都不会答应!”
这个主意马上遭到群臣的断然拒绝。
此时的朱由校避居慈庆宫,但李选侍占据乾清宫却泰然自若。显然,“避宫”只能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如此。朱由校必须尽快回到乾清宫,登临大位,才能稳定局势。而要速回乾清宫,首先必须令李选侍移出乾清宫。也就是说,必须在朱由校避居慈庆宫时,让李选侍“移宫”。所以,从九月初二日起,众大臣的目标就转到“移宫”上,他们强烈要求李选侍移居哕鸾宫,以便让朱由校定至尊、正名位、防不测。哕鸾宫在仁寿宫门内,为明代宫妃养老之地。
为了正名位、定至尊,防止李选侍垂帘听政,左光斗首先上疏说:“李选侍既不是太子的嫡母,又不是太子的生母,根本不能居住在正宫。今日反令太子偏居慈庆宫,不能为先帝守灵行大礼,于情不顺,于理不合,李选侍必须从速移出乾清宫!
“内廷的乾清宫,就好像外廷的皇极殿,只有天子才能居住,只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共同居住,其他妃嫔虽然在皇后缺位、伺候皇帝的情况下得以进入居住,但是,不能长久居住,这主要是为了区别尊卑。
“现在,先帝刚刚升天,李选侍并非嫡母、生母,却占据正宫,让少主偏居慈庆宫,名分倒置,我实在感到疑惑不解,万分担心。而且现在殿下已经十六岁,大内有忠直老成的内官,外廷有公侯大臣辅佐,又不缺人,难道还需要哺乳吗?如果不早早决断,恐怕李选侍要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重现于今朝。”
左光斗的这个奏疏传到众臣中后,朝野轰动,大家都开始担心李选侍会垂帘听政。
“速速召左光斗前来认罪!”李选侍看到左光斗的奏疏以后,愤恨至极,大发脾气,她多次派人去召左光斗。
“我是天子的法官,非天子召我,决不去!李选侍是什么人,敢来召我?”左光斗理直气壮地说。左光斗(1575—1625),字遗直,号浮丘,明安庆桐城(今属安徽)人,生于万历三年(1575年),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进士,授御史。此时的他刚刚四十六岁,年富气盛,身居御史之职,根本不理睬李选侍,将李选侍气得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传太子前来乾清宫!”李选侍乘朱由校入宫守灵时,再次派人把他抓进了乾清宫暖阁之中。“你必须下旨,治左光斗的罪!否则,我的脸面往哪里摆?如果你不下旨,就别想出乾清宫!”
“左光斗的话很有道理,你初五日必须搬出乾清宫!”朱由校现在已经是太子了,过几天就是皇帝了,一贯软弱的他现在开始在这个女人面前强硬起来。他对李选侍一直很反感,与左光斗持有相同的看法,所以就没有屈服。
就在李选侍和群臣为移宫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两边讨好、不置可否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很快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立场,他说:“皇帝登基大礼吉日尚未择定,李娘娘的移宫期限,缓几天也无妨。”
刘一燝立刻反驳道:“按本朝惯例,仁圣,是嫡母,移居慈庆宫;慈圣,为生母,移居慈宁宫。李选侍什么也不是,岂容再迟缓?”
“对,李选侍必须马上移宫!”至此,众大臣对李选侍移宫的问题终于取得共识。
此时的李选侍既伤心又恼怒。伤心的是朱常洛在世时,她是何等的荣光,将来封贵妃、当皇后是顺理成章的小事。当时人们对自己千尊崇、万恭敬,可现在皇帝尸骨未寒,杨涟、刘一燝等人竟前来逼她移宫,把自己视为想夺权的武后(武则天),强迫自己立即迁出乾清宫。她的近侍们看到主子伤心并受到冷落,心里也很不服气,但又无计可施,有的看到前途渺茫,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今后的出路。
这样,从九月初二这天开始,文武百官就纷纷上劝进表,请朱由校早登大位。
朱由校照旧例致歉说:“父皇刚刚驾崩,我现在正哀痛满怀,继统的典礼怎么能够立即就举行?你们的请求我不能允许。”
九月初三日,朱由校到乾清宫拜见李选侍之后,送朱常洛的灵柩到仁智殿,行礼完毕,李选侍派人令他必须回去拜见,否则,就不准他回慈庆宫。
朱由校回去拜见时,李选侍却意外地装出了一副可怜相,对朱由校软磨硬泡。李选侍改变策略,一改以往的强硬骄横态度,对朱由校着实夸奖了一番,说他英明仁爱,作为不小。
朱由校年纪尚小,处事从无定见,常常反反复复,经李选侍这么一说,对她的态度就变化了。
“请殿下下旨令李选侍速速移出乾清宫,肃清宫禁,以安国家。”这时,朱由校接到了周嘉谟和左光斗等人的联合上疏。
李选侍却仍想赖在乾清宫不动,她和贴身内侍们又商量出了一个拖延的主意。她让内监向外散播谣言说:“近日天象示警,移宫不利,必须延期!”
这时,廷臣之间也有不同的声音,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浙党官员认为移宫固然应该,但“迟亦无害”,让她晚点搬又有什么害处呢?何必催促得那么着急呢?于是,齐党、楚党官员也纷纷上疏支持这一观点,抵制周嘉谟、杨涟、左光斗的做法。双方展开了激辩。
十六岁的朱由校对李选侍天象示警的说法信以为真,就说:“移宫需择吉日举行。”朱由校见李选侍改变了强硬的态度,不忍心将她立即赶出乾清宫,就决定和她做交易,命礼部重新研究进封李选侍之事,好让她早早搬出乾清宫。
“这是个阴谋,殿下绝不能答应!”由于廷臣们的反对,李选侍的阴谋又一次被粉碎。
九月初四,朱由校在午门颁布了朱常洛的遗诏。诏书要朱由校早日继位称帝,亲贤、勤学、立政、安民。
文武百官于当天第三次上表,请朱由校务必尽快登基。朱由校这才下旨说:“群臣们再三请我早日继位,你们的忠恳我已经知道。天位至重,确实不能空缺。况且有先帝遗命在身,不敢固辞,现在勉强接受你们的请求。”接着,又下旨命令礼部选择吉日良辰奏报。最后定于九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
与此同时,李选侍也在加紧谋划对策。这天,她令心腹魏进忠(即前文之李进忠)去慈庆宫把朱由校骗回乾清宫。魏进忠和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都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他常常带着朱由校玩耍,他能变出许多花样,让朱由校着迷。朱由校对于多才多艺的魏进忠,印象挺不错。果然,一番甜言蜜语之后,朱由校跟着魏进忠回到了乾清宫。
李选侍又生一计,她派魏进忠等人扬言要逮捕杨涟和左光斗。
王安得知此消息,感到大事不好,故意虚张声势,到处扬言,以激起群臣的义愤。
此时,杨涟恰巧在乾清宫门外遇到魏进忠,杨涟将计就计,佯装不知王安说了些什么,问魏进忠说:“李选侍何时移宫?”
魏进忠十分得意,摇头晃脑地说:“李娘娘非常生气。今天,母子同在乾清宫中,正准备追查左御史所谓武后专制之说呢!”
杨涟怒吼道:“皇长子今日非昨日可比,只要李选侍移宫,进封之事,日后自然少不了。况且少主已经长大了,难道你们不害怕吗?”魏进忠沉默不言,悻悻而去。
这时,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张泼等人从慈庆宫门前飞步跑过来。张泼贴在杨涟耳边,神秘地说:“听说今天李选侍要垂帘听政,逮捕左光斗。”
“绝对没有这事。”来回走了几步,杨涟又说,“少主必须依原定日期登基,决不容再更改。”
李选侍见自己吓唬的计谋被杨涟识破,君臣们要她移宫的态度坚决,只好做好移宫的打算。
此时,贴身太监魏进忠来到李选侍面前挑拨离间道:“刘一燝和杨涟吃着皇上的俸禄,干的却是违背皇上心意的勾当,今天我们在这里生气悲伤又有什么用?总得想个对策。”
“目前,我们还能咋地?”
魏进忠说:“我们如果两手空空地搬出了乾清宫,也太便宜了他们。乾清宫是皇上的住所,这里的一切都是皇上最喜欢的。现在皇上殡天了,于理于法这些宝物(这些宝物不少是郑贵妃在朱常洛登基时所献)都应归李娘娘所有。娘娘今后才好指望这些东西养老。”
“可是,这里宝物甚多,公开来拿,恐怕不妥吧?”
“运送宝物必须特别秘密地进行,但要抢在天子入住乾清宫前完成。看来,明天我们已经非移宫不可了,这件事可安排在今天深夜。如果刘一燝等人再催促今天移宫,就说移宫是大事,必须选个黄道吉日方可。”魏进忠的这番话,使李选侍豁然醒悟。
“那你就负责这件事吧,另由刘逊、卢国相等人协助你。”
看到李选侍同意了自己的意见,魏进忠不觉暗自窃笑。这下,自己便可从中浑水摸鱼,发一笔横财了!
九月初四深夜,天空中没有月光,几处必经路口的路灯事先都被魏进忠给弄灭了,周围漆黑一团。
魏进忠带着刘逊等李选侍的贴身太监开始忙忙碌碌地搬运珠宝。他们偷走了乾清宫内的金银财宝,各种珍贵文物、书画。有人打成大小包裹,有人干脆藏在衣裤里面。由于他们都贪得无厌,从宫中出来时,心慌意乱,怕被别人发现,迅猛疾跑。魏进忠乘另外几个人不注意,在忙乱中私藏了几件,准备独吞。当时谁也没有发现,直到把宝物运完,他们才各自回房安歇。魏进忠得意地认为他们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然而,由于忙乱,有人不慎把一些珠宝撒落在了地上。
九月初五一大早,李选侍依然毫无移出乾清宫的意思。杨涟、刘一燝等人忍无可忍,愤怒至极,集合了很多大臣在宫外喊话,请令李选侍急速奉旨移宫。
吏部主事吕维祺进言:“皇位不可长久空缺,大宝亟宜早嗣,四轿不可轻动一步,女侍不可杀进一人。内阁和六部各衙门,必须防微杜渐。内官要选择忠厚老成之人。明天皇上就要登极,李选侍应赶快移宫,不可再迟延。”
杨涟的奏疏说得更为激烈:“先帝驾崩,人心不安,都说李选侍俨然以太子之母自居,表面上说要保护太子,实际上要行专擅之实。所以,力请殿下暂居慈庆宫,然后再回驾乾清宫。祖宗家法以国家为重,宫廷恩怨为轻。明天太子就要登基,难道要皇上明天在东宫登基吗?我认为李选侍今天必须移宫,殿下今天也应该随即搬入乾清宫。阁部大臣都应该在今天支持殿下完成移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