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嗯。”
两个人都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相握的手,又紧了一些。
“我怕。”
“我也是。”
“还记得我们在北京演话剧的那次吗?那种在站在台上打动人心的巅峰,我至今都无法忘记。”
“是啊。我们就是因为那次记忆所以才会有理想,坚持到今天的吧。现在,我们在一起努力了,反而找不到了方向。”
哽咽声,有些喧闹了,司机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后视镜,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驾驶。
同一栋公寓楼的不同住室。
在前不久,李寒和白露才恍然发现两人竟然受雇于同一个老板的不同公司……经纪公司和影视公司。世界如此之大,而有人竟然可以只手遮天,称霸一方。
“来我家吧。”李寒把电梯按到了七层。尽管精疲力尽,还是保持着风度,亭亭站着。白露也是,如果连最后一丝敬业都丢掉,她还有什么呢?她们是双面娇娃,白天工作的脸,黑夜陪笑的脸,才在上海城有了容身之处。
任何工作都有社交,可当社交也成为了工作。灯红酒绿的魔幻之下,人生也容易迷失掉方向。
这是亦正亦邪边际上的职业。需要有钱人的钱,也需要有爱人的爱。需要观众,读者,也需要投资人和金主。是因为有了社会差异,所以才有了沟通的必要,有了贫富,有了贵贱,才有了文艺存在的需求。在芸芸受众眼里,她们穿衣戴银,有着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是不属于贫贱的,和上流社会归为一层;而在富贵人群的视角看来,依然卑微。这就是真正的边缘人群,真正的弱势阶层。不属于任何一个可以拥有正常生活的人间世界。
李寒收好两人的外套,问白露,“那些外国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保持着独立的地位,不属于任何阶层。”
白露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连脊柱都是最小的受力状态,身体的修炼是不能马虎的,不然即使没有一丝赘肉,也会轻而易举就在不经意的动作中,失掉了应有的风度。在夜的世界里,她得学会上流社会的优雅,摒弃自由自在的安逸。
李寒同样端正得坐在她的对面,两人再没有了上次共处一室的松松垮垮,任意散漫。
“她们好学吧。总是有好思想。”
“今天我真的是受到打击,以前参加酒会什么的,不会介意这些,因为大家不过是说些场面话。没法儿当真。”
“是啊。我更是没脸了。大学读多了文艺书。和祁镇在一起,也从来对他的人生不感兴趣。政经这些事,因为刻意着疏离,一窍不通。大学时候,还暗自嘲笑过学习社会科学的女人们无趣,不关心时尚呢。现在认识到错了。”
“过不了多久,我还得进剧组。读书也只能挤时间了。我匆匆选择错了一次,今后只要是机会就得充分利用起来提高演技。你呢?”
谁敢说职场的厮杀?不说也各自清醒,“我接了日文翻译任务,每天为了字数伤脑筋。看不到进步,也看不到退路。”
这么荒芒得有一句没一句,互相宽慰,鼓励着,其实彼此内心清楚,那种无法排遣的落差感就如同小学一年级学生坐进了中学课堂,黑板上的数学公式之于你都是陌生的。找不到路,不知从何学起,从何做起才可以弥补差距。
两人真想再像刚才那么大哭一场。但活着,选择了这条路活着,你哭泣给谁看。祁镇和钱绎么?他们已经不再存在于你的触手可及之内。齐涛么?他自有他人生的不如意。父母么?或许最应求助,只是一个成人的独立生活,亲如父母也往往是爱莫能助的。这座城市里,有谁的人生是轻而易举的,只有咬咬牙忍着,忍过就是新一天。
白露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卸妆。明镜里的人,洗去铅华之后眉目依旧。她上扬嘴角笑笑,不敢再怨怼人生。
深夜有人按铃到访。
白露起身观望。男人整个身体的影像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面部有些变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女人的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白露下意识别过脸,转身,拿起听筒,想要断然拒绝。说,“不见。”如果相见,明天就有人知晓,我们私会,旧情复燃。一年多努力分开,还有什么意义。
但只是理智片刻,情感就战胜了理智。
白露顾不得。
一个在情人节之夜从西欧赶来东亚幽会的男子,你如何忍心让他空手而回,又如何忍心执拗着,矫情着,惊扰四邻。
白露按下开门按钮的手在瑟瑟发抖。心中更是后怕,他是如何得知她的新居所地址,又是如何说服保安进入社区,他如何到来。
都不重要。
事实是他来了。她开门请他进来。
白露怔忡发呆之余,突然想起自己清汤挂面的一张脸孔,着实太过失礼,不美。一身宽松的棉质睡衣,也太过朴素。铺在地面上的瑜伽毯还没有收好,睡前要看的打印稿还散摊在床上;屋子没有待客的茶杯,没有男用的拖鞋,没有男用的睡衣。最最重要的是,她的新书无力出版,她还成为了钱渝浓手下,用来社交客人的文艺女青年。
白露越想越急,急得要哭了。她想,她不是韩寒口中那个可以为韩寒半夜爬楼,开窗留情的清纯高中女生;更不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仇的贵族少女朱丽叶。
明明可以拒绝,现在也可以拒绝,但却不敢动,不敢看。一味痴痴傻傻地等在门边。
门缝里黑影倏然一转,阔别一年有余的情人顺利归来了。
他还年轻,他的臂膀依然用力,他或许风尘仆仆,衣服有些冷空气的残余,他现在的香水味道太过轻柔。
他双臂箍着说不出话来的她,不忘用腿关门,双唇再犹犹豫豫之后,闭着眼,低下来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