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心中突然感到害怕,极度的恐惧……不祥,突然诀别的窒息感涌上来,便挥之不去。
钱绎和祁镇从大厅楼梯上到急诊二层。远远就看到在休息区静坐的白露。
“李寒呢?”钱绎紧走几步,来到女人面前后,问。
“在前面的急诊病房输液。”白露手指前方的急诊病房二,没有起身的意思。
钱绎走后,祁镇在白露的身边坐下来。
真是透心凉的板凳。祁镇坐下去的一瞬表情有些不自然。
白露看着男人,有些晃神。
总是在这么容颜狼狈,万事狼狈的时间和地点见面有什么意思?
“你身上和以前一样三角裤外又穿了保暖的四角裤,是吧。”祁镇摘下手套,把白露的手攥在手心。女人却还在盯着男人的脸看。
祁镇又笑着说,“你打电话给钱绎时,我就在旁边,那么早,有点稀奇吧。我们刚从机场下飞机。”
“李寒她没事了。”白露终于哆哆嗦嗦说出话来。她的整个上半身已经硌着座位坚硬的扶手被祁镇揽在怀里。一点都不疼,只觉得温暖。
“我是来看你的。”祁镇微笑,“你这衣服上是什么味道。”
“刚刚李寒洗胃,人手不够,我在充当护士的。”
“是么?辛苦你了。”
“你呢?过得好不好?”
祁镇还是笑,“和你一样啊,我也在等待着出道呢。这一次来得太匆忙,没有带礼物。你会不会怪我。”
白露也笑了,“我们去买花给李寒吧。钱绎刚刚不也是空手而来吗?”
牵着彼此的手,还感觉像在梦中。
两人并肩霸占着清晨空荡荡的下行电梯,白露说,“要不出门请我吸烟吧。昨晚听了音乐会没有睡好。”
“不是要买花吗?”
“也买花,也吸烟。”女人想了想,“还是先吸烟吧。”
“白露。”祁镇抬高了女人的手,吻了吻,“白露。”
“嗯?”
“你还爱我吗?”男人的声音弱弱的,像勉力含着水滴的新芽,不敢颤抖。其实四年了,每一天世界都在变化,就连相爱的个体本身已经改变得不似以前了。
女人的右边面颊长出了一颗小小的黑痣,祁镇伸手去触摸她。
白露的祁镇,眼角也生出了更重的笑纹,微笑的眼睛都是更加深沉的。
“如果我输了那要怎么办?我的未来还会有你的存在吗?”
男人问女人的时候,还记着白露在室内说过的话,于是掏出香烟,递给她,贿赂她,俯身帮她点燃,呵护她。
祁镇站在公立医院门前的棕榈植物边,问前程。身后是整座装有饱尝病痛的各种人群的医院大楼。在众生的疾苦中,他们的眼里和心里关切的只有自己的爱情。多自私。
女人执着烟卷一点都不是装模作样,四年过去,她真的学会吸烟了。
男人看着她包裹在滚圆棉服之中更显瘦小的身躯。叼着烟卷的嘴唇有些干燥,没涂唇膏却红润得妖艳,眉毛清楚,像细心梳理过,没有拔毛也没有修理的痕迹,如二十岁一样,至今天然存在却自然成型,卧蚕两列,很有异样的精神,是女人整个面容上最具童真的部分。她脸的外廓有方正的棱角,不尖不圆,肌肤也像绷紧的鼓面。因为瘦,所以更显得整个脸部只有直挺的鼻子是最突兀的,看起来真的很大。
从侧面的某一个角度注视着她,像极了情人新丧的减龄版香奈儿女士。
“白露,你还没告诉我。”
女人手执香烟递给祁镇,说,“六年了,从我升入大学后第一眼见到你,在你没有爱上我之前,和你喜欢我之后,你都是我心里的第一人。这一生,我自己能主宰的,只有这一个,就是永不停止地爱你。我不想转身,不想回头,就想这么一直走下去。”
祁镇笑了,“我回来,就是来问这个的。”他吸了一口女人抽剩的香烟,喟叹说,“我总是借口说爱你,来抵御着形形色色的诱惑。如果有一天,连你都变了。我真的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
“你看不到我在变老么?”
“如果隔着我爱你还能看到这些,想到这些,我就出息了。”
祁镇以前从没有和女人在清晨的平民街区,买花逛街的经历。白露说一捧就够了时,男人还是执意再多要了一束。于是,每人怀里抱着捆扎好的大束鲜花去病房。
大概好久没有这么得意过,祁镇忽而很有感触地说,“我们的快乐竟要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上,你说可不可恶。”
白露笑,“你怎么知道钱绎和李寒是痛苦的?”
祁镇听了不作声,只是点头笑。
四人间的急诊病房,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后,探病的亲友突然也多了起来。李寒是病人中最年轻的。
两男两女。各占据正方形房间的一角。
高血压加重的一位老年男人在李寒病床的隔壁;对面床位是白露不明病因,入住较早的中年女性;对角线的床位上,是更早送来的一位在宴饮酒桌上酒精中毒的公务人员。现在他的同事和亲友纷纷到来了,正在笑谈他昨晚如何倒下的传奇经历,祁镇进门时,正好把他们的对话收进了耳朵。热闹的对角线病床探视大军,站着的,坐着的,用尽了病房里所有用来给探视人员坐的板凳,声音喧闹,极尽繁荣。
钱绎,李寒,白露和祁镇在室内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里。
虽然没有人气,但能清楚确认室内的大家都还活着,也感到满足幸福。
李寒披散着头发,身体被注射着西洋药水,虽然脸色还是有些惨白,但也掩盖不住重生的喜气。
祁镇和白露把花放在床边空地上。
“打扰你们了。”祁镇说。
偏坐着面对李寒的钱绎,从女人的床边站起来,慌忙松开自己给女人按摩针头进水处的双手,向调侃自己的祁镇一笑,转头对他身边的白露说,“谢谢你啦,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