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盛京,悦来客栈。
有很多家客栈都叫悦来,取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管是在山野还是闹市,似乎总能看见它的身影,原因很简单,这些客栈——都是连锁的。
有一个人在背后下着很大一盘棋。
齐北林如今住在这所客栈的天字第一号房里,他素来气派奢华,脸上只差没写着我有钱我是冤大头你快来坑我吧。
齐北林在等人,他很讨厌不守时的人,但他现在等待的这个人,却有着让他耐心等待的价值。
厢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司马与俦走了进来。
厢房内光线昏暗,但当司马与俦走进来时,他清贵高华的气度,竟是让满室生辉。
齐北林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那张由买通的宫人偷偷放到他书桌上的纸片上的字太让人疑惑了——你不是司马。
司马与俦若不是司马,他还能会是谁?
“给我一个解释,那张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司马与俦用袖子拂了拂凳子,在齐北林的对面坐下。
齐北林为司马与俦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齐夏有一句俗语,‘双生不祥’。二十多年前,丞相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于是他们把弟弟送去了罗浮山学艺,哥哥则留下来陪伴太子长大。这一对双生子,弟弟叫司马与俦,哥哥叫司马将离。”
“我如果有兄弟,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司马与俦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将信将疑,他想起记忆里中他与齐成碧一起在合欢树下埋酒的场景,顿时定下心来,“我不信,我只是失忆了。”
“你想起你和齐成碧的过去的时候,房中一定燃着香吧。”齐北林意味深长的说,“这世间有一种万金难求的熏香,名为‘乌有’,能让人随人描述出现幻觉。”他顿了顿,略带轻佻的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些,你怎么会乖乖成为天子禁脔呢?”
“……你的意思是齐成碧和周围的人都在欺骗和隐瞒我?”司马与俦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他看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神情难测。
齐北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司马将离与太子齐成碧青梅竹马,互生爱慕。但是,有一次两人相携出宫,被一武林人士所伤,均生命垂危。齐夏宫廷有一秘宝,名为九转还魂丹,存世仅有一颗。齐成碧靠此秘宝活了下去,司马将离却死了……”
司马与俦嘴唇颤抖,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丞相的夫人很喜欢芍药花,她在孩子未出世前就和丞相商量,若生了个女儿,就叫芍药,若生了个儿子,就叫将离,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生了一对双生子。”齐北林看着司马与俦,目光微妙,“成碧很不喜欢将离这个名字,所以她只唤他……”
“……司马。”司马与俦接了下去,满脸苦涩。
齐成碧,原来你的爱欲痴缠,柔情缱绻,与我,没有半分关联。
可笑我竟然……
“你恨吗?”齐北林含笑问。
“怎能不恨!”司马与俦答得凄凉。
齐北林的声音充满诱惑力,“我欲夺国鼎,希望你助我。若能事成,江山归我,美人归你。”
若真能事成,那万人之上的美人帝王的归属,可由不得你。齐北林嘴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冷笑,随后他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在与人探讨诗书,温习六艺,而不是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君子一言。”司马与俦伸出手掌。
“驷马难追。”齐北林也伸出了手掌,与司马与俦击掌为誓。
两人虽然缔结联盟,却各怀心事,但面上皆一派相逢恨晚之意。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刚被赶出了长生殿的司马与俦因为一个小太监的呼唤从记忆中回神,看着长生殿外叶繁花茂的景象,只觉碍眼。他想起齐北林刚才的态度,没有半分践诺的意思,不禁冷冷一笑。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司马与俦出了宫,他虽贵为皇后,如今却不能自由进出宫禁,而要等齐北林传唤。说不定哪天签着摄政王大名的废后旨意就下来了,司马与俦讽刺的想。
他并未回丞相府,而是去了大长帝姬的府邸。
紫衣卫抵死不从新主,被尽数屠戮,只有紫衣卫统领戚苌楚生死未明。齐北林并未掌握紫衣卫的人脉与暗探,所以司马与俦认为自己可以放心行事。
流芳大长帝姬处于半软禁的状态,她在大厅里接见了司马与俦,似笑非笑的说:“您现在可是摄政王面前的大红人啊,怎么有兴致来我的寒舍?”
“久闻大长帝姬长袖善舞,为何不顺应新主呢?”司马与俦在大厅中的一张红木椅中坐下。
流芳大长帝姬坐在上位,以袖掩口,轻笑出声,“呵呵,您是替摄政王做税客的吗?”
“不是。”司马与俦干脆地答。
流芳大长帝姬止住了笑,面色顿时变得严肃,“那你来所为何事呢?”
“大长帝姬与韩王有隙,人所共知。如今齐北林权柄风光,大长帝姬难道没有心存他想吗?”司马与俦面上漫不经心,手却紧紧握住了木椅的扶手。
流芳大长帝姬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咬了咬牙,“说吧,想要我怎么帮你?”
“虽然我换了宫中不少面孔,可大长帝姬一定在宫中还留有心腹吧。”司马与俦淡笑,“谁握有齐成碧,谁就握有天下。只要把齐成碧弄出宫,齐北林那些的小把戏,在石磊的大军前不堪一击。”
流芳大长帝姬看着司马与俦,若有所思,“你这个样子…真像你哥哥。齐北林鼠目寸光,长久不得,你若真志在天下,就不要学他。”
司马与俦听到流芳提到他哥哥,心中一痛,面色却半点不露,“大长帝姬似乎并不怕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我图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至于这天下是谁的,与我半点关系也无。”流芳大长帝姬笑得森冷,“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功成之后,一定要把齐北林那个杂种千、刀、万、剐。”说完之后,流芳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换上一副如花笑靥,“可惜韩王就那么死了,若是能把他儿子剁碎了让他吃下去,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哦呵呵。”
“好。”司马与俦并没有在意流芳的失态,答应下来。
他目的达成,无心久留,告辞而去。
在回丞相府的路上,司马与俦感到胸口疼痛不止,他想,齐成碧,我所受之痛,必十倍奉还。
彼时他年纪尚轻,并不知道,这般刻入骨髓的恨意,是因为情根早已深种的缘故。
他在齐成碧的生命中出现的太晚太晚,若是当日骑着竹马而来的人是他,这个故事未必不是另一个结局;若是司马将离未死,这个故事又将是更另外的一个结局。
活着的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一个人死了,你就只记得他的好了,每次伤心落泪,孤苦愤懑,总会想起他,想着他若是活着,我一定不会是这个下场。可其实他若是活着,你未必不是这个下场。
司马与俦回到丞相府,府中冷冷清清,一个仆人也没有。
老丞相司马明经在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后,把司马与俦开除出了族谱,然后在齐北林登殿之日,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之上。他死前的厉声唾骂仿佛还回荡在司马与俦的耳边,“我司马氏满门忠烈,三朝为相,熟料我生此孽子,愧对列祖列宗,愿一死以谢天下,全我司马家英名!”
司马与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东西都是红色的,做梦也总梦到司马明经的尸体被两个侍卫从大殿上拖了下去,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仆人们在司马明经死后,纷纷请辞,请辞前看着他的目光,满满都是轻视和鄙夷。
他想,你们一定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司马将离。
齐成碧,我只剩下你了,如果不恨你,我不知道该何以为继。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直到我们白头偕老,相看两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