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兰息月有记忆起,她的生命中就有这么一对兄弟。哥哥叫莫言,如名字一样的沉默寡言;弟弟叫莫语,和名字正相反,他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燕雀,成天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莫言还有莫语,都是被墨焰教收养的孤儿,由于天资出众,所以教主亲自教导他们武功。
在她的心中,没有比教主更有魅力的男人。即使是莫言,也只能排第二。
“王爷皇帝算的了什么,教主才是真邪魅!”——这是她成为长老后教诲教众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因为是教主的命令,所以,她将自己的青梅竹马送上了绝路。
她一直都知道莫语喜欢她,那个家伙眉角眼梢透露出的爱意如此明显,让她得意又不屑。而莫言,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一直到她对他说:“喂,我看上你了。”他才淡笑着回她一句:“我也是。”
他们的爱情是一朵不见天日的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偷偷绽放。因为,莫言舍不得自己的弟弟伤心。兰息月一直想问“那你就舍得我伤心吗?”,但她从未问出口,她舍不得他为难。她是豪爽的性子,可遇上爱情,和凡俗女子并无不同,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委曲求全。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莫语还是知道了他们的私情。莫语和莫言大打出手,被教主责罚。她在为莫言裹伤的时候,感觉到了他的难过。莫语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哥哥出手,为了她,是她引起了他们兄弟的失和。教主下令要将她许配给柳先舒的时候,她感到了解脱,她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没了她,莫言和莫语就会重归于好。
然而,莫语竟然反叛圣教。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言替莫语挡下了教主天魔解体后的一掌,一命归西。她最崇拜的人,杀了她最爱的人。
莫言死了,他的眼睛不再明亮,胸膛不再温暖,嘴唇再不能对她说出笨拙的爱语。她恨啊!她不能恨教主,满腔恨意只能冲着莫语发泄。她能感到莫语的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再怎么后悔,她最爱的男子,都不能活过来了!
她披上血红的嫁衣,和莫言的灵位拜堂成亲。莫语在婚宴上烂醉如泥,她毫不费力地将弯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她在莫语受刑之前走出了大殿,她不想看,她知道,莫言在九泉之下,并不会乐于见到这一切。不管莫语做了什么,在莫言心中,他永远是他心爱的弟弟。
她走到了墨焰教的蛇窟之前,纵身一跃。在疼痛中,她死死的睁大眼睛。
兰息月没有死,只不过全身溃烂,不复往日的花容月貌。百里天涯革去了她的长老之职,命她看守蛇窟。
我不知自己是何心思,竟起了看望兰息月的念头。想到便做,我问明了去蛇窟的路,谢绝了司马与俦的陪同,向着蛇窟走去。
走着走着,人烟渐渐稀少起来,连活物都不见几只,林中静谧无比,透出一股死气。
穿过树林,蛇窟映入我的眼帘,空地上是一只首尾相接的石雕巨蛇,它圈出来的部分是一个大坑,坑中蛇类无数。
戴着帷帽的兰息月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地上的落叶,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我看着兰息月,不知该如何开口。我站得腿都酸了,才等来兰息月启唇道:“不知圣女大人来到此污秽之地所为何事?”
“我来看看你。”我声音干涩地说。
兰息月撩开帷帽上的轻纱,露出她那张布满疤痕的面孔,然后放下轻纱,“圣女既然已经看过我,就请回去吧。”
我看到兰息月的脸,既恐又惊。我想起在除魔大会上第一次见她,她的风华不知倾倒了多少武林人士,如今容貌俱毁,令人顿生兰摧玉折之憾。我叹息一声,“我来这里,并不是同情你,而是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司马与俦健在,圣女怎么会和我是一样的呢?”兰息月的脸藏在轻纱下,看不清表情。
我苦笑,“司马与俦虽然在,司马将离却不在了。”
将离,将离,多么不祥的名字,他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离开了我的生命,在他最好的年华。致使他在我记忆中,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兰息月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啊,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我想到司马将离,唇边就带上了朦胧笑意。
兰息月停下了扫地的动作,“我倒觉得教主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莫言是天底下第二好的。”
我们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兰息月将扫在一堆的落叶点燃,“齐成碧,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所求到底为何?”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我看着落叶堆冒出的黑烟,席地坐下。
兰息月坐在我旁边,“我不管你所求为何,但是我拼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教主和灵均大人。我已经失去了莫言,我再也经不起失去。”
“百里天涯有何能耐你再清楚不过,我怎么可能伤害得了他。”我冷笑。
兰息月的语调透着寒意,“只有你能伤害他,因为在能伤害他的人中,只有你会伤害他。”
“说的我好像十恶不赦一样。”我挑眉。
“你为人如何,你自己清楚。”兰息月翻动落叶堆,“齐成碧,你不要等到木已成舟才后悔。”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又不是莫语。”
“人人都以为自己最聪明,殊不知聪明最容易被聪明误。”兰息月似有所指的说。
“我误得起,也输得起,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我挥挥手,离开了蛇窟。
我怕的事情有很多,唯独不怕死。死亡在没有经历过的人眼中才恐怖而神秘,它之于我,已像一个相交多年的不投契的老友,熟悉到令人厌烦。
兰息月对着我的背影说:“教主命我看守蛇窟,所以我不能离开此地,请圣女大人替我到莫言的坟前上柱香吧。”
我不假思索地答:“好。”
说到做到,接下来我就去了墨焰教埋葬教众的地方。墨焰教只有教主才会葬于地宫,其余教众皆葬于断肠崖顶。莫言虽然贵为护法,但丧葬之礼与其他教中并无不同。断肠崖顶刮着很大的风,我举步维艰地在一大堆墓碑中好不容易找到了莫言的墓碑,为他上了一炷香。
莫言的墓碑前摆着时鲜瓜果和几样点心还有酒水,不知在我之前谁来看过他。或许是百里天涯,或许是齐灵均,或许是某个我不知道的人,死者已矣,这些都不关那个长眠地下无知无觉的人的事了。
我对着莫言的墓碑说:“是兰息月托我来看你的,你高兴吗?她真是爱惨了你,我真想不到她竟是如此痴情的女子。我和你只有数面之缘,并不了解你。你的死亡,有部分是我的原因,不知道你恨不恨我?莫语的尸身据说用来养蛊了,你和莫语兄弟情深,想必很痛心。我会把他的尸体盗出,和你合葬在一起,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口有点干,也不避讳,取了他坟前的酒喝了一口,其余全倒在了地上,“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说完,我长揖一下,翩然离去。
你若魂魄有灵,就出现在那个对你心心念念的女子的梦中吧,也不枉我念了这两句《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