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齐灵均笑了一笑，向着百里天涯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这个人，喜欢赌博，赌金银，赌天下，赌人心。这次，我赌的是自己的命。
不管是输是赢，我都值了。因为我本就是阳世之鬼，我的命，是我拥有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和百里天涯之间隔着一些人，但这些人很快就变成了尸块。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静止不动的我如鹤立鸡群。
在高处指挥战场的石磊看到我的身影，简直要疯了。他甩开欲图阻拦的新任副将的手，向下狂奔。他知道，来不及了，可他不怎么做，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和百里天涯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他狰狞嗜血的面目越来越清晰。我咬住了下嘴唇，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畏惧，一种对于天敌的近乎生理性的畏惧。
一个小兵顺着人潮挤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兵的头盔下传来兰息月的声音，“你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我没有料到兰息月这个变数，大喊道：“戚苌楚，把她拖走！”
隐藏在暗中的戚苌楚闪身出现，一个手刀迅捷无比地打晕了兰息月，拖着她消失了。他不在乎我的生死，因为他身上有同生蛊，不过是同生共死而已。他对我已经没有感情，只记得我是他重要的人。黄泉路上，轮回台前，他和我今生纠缠，来世自会命运牵连。
若有来生，再续前缘。
我和百里天涯此时已经面对面，我看着百里天涯说：“百里天涯，你后悔了吗？”我知道他失去理智，知道他不会回答，所以，我才问得坦然。
我根本不想听到答案，无论是或不是，都不是让我愉悦的回答。
报仇并不是一件快事，特别是你的复仇对象之于你还有其他意义。报仇对我而言，只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百里天涯没有认出我，在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眸中，我与其他人并无分别，都拦路，都烦人，都该杀！
百里天涯凌厉的掌风吹起了我的额发，我浅笑着闭上眼睛。
这一掌并没有落到我身上。
原因并不是百里天涯幡然醒悟，而是有个人档在了我面前——齐灵均。
我赢了。
狂奔的石磊停住了脚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戚苌楚将兰息月毫不怜惜的扔在了地上，淡漠的看着这一切。
我飞快的从袖中掏出凝神香，跑到上风处点燃。
百里天涯闻到凝神香的气味，眼中血色褪去。他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胸口向下凹陷一大块的齐灵均，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杀了齐灵均。
一叶扁舟中的吟啸高歌——“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重宫阙中的冷面相对——“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我只是怕你因为我的身份而疏远我。”
衰草连天中的纵马私奔——“好，我们私奔吧。”
墨焰总坛中的相依相伴——“转眼间，都这么多年了，今天早上照镜子，我又多了一根白头发。”
十几年恍如一梦，今天，梦醒了。
我看着百里天涯面上表情，笑的歇斯底里，“哈，百里天涯，你终于有今天了！”
百里天涯没有理我，他跪了下去，把齐灵均的尸体抱在怀中。
“百里天涯，你虽然修炼魔功，但以前从未出现过差错，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吗？”我自问自答，“因为你告诉我你忌食罂粟，所以我用罂粟的种子熬成粥，天天看着你喝下。这‘御米粥’，滋味可好？”
百里天涯摇了摇齐灵均，柔声道：“醒醒。别睡了。”
然而，齐灵均仍然双目紧闭，无论他人如何呼唤，他永远都不会睁开眼睛了。
我自顾自地说：“百里天涯，你还记得吗？你当初在盛京城外，杀了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有两个路人看到了你的暴行，于是被你杀人灭口。”
百里天涯终于抬起了头，死死的看着我。回忆中浮现张张面孔，最后，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与我重叠，他沉声道：“是你！”
“是我，还有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状若疯癫，“我当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感受到了吗！”
“就为了这个。”百里天涯面无表情地说。
“不止。”我扔掉了手中的凝神香，“百里天涯，你不是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
百里天涯沉默了很久，说：“他叫什么名字？”
“将离，司马将离。”我吐出这个名字，心中一片悲凉。
我终于为他报了仇，为他犯了十恶中的“恶逆”之罪。可是，即使我手染鲜血，化身修罗，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的尸身，被我亲手烧成了灰，藏在了我的玉枕之中。我夜夜枕着他的骨灰安眠，希冀他能****入我幽梦，但我梦见他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他生前，并不是这么吝啬的人，做了鬼，却不肯予我温柔。
我曾对他许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漫长如死的相思，已让我生无可恋，除了报仇，我无以为继。生离的相思酸中带甜，死别的相思却只有苦之一味。我以前食莲子，总要剔除莲心，只因太苦，现在，我却不这么做了。莲心再苦，又怎么比得过人心呢？
“将离……”百里天涯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将怀中的齐灵均抱得更紧。
将离，将离，所有的相遇都将要别离。朋友如此，亲人如此，相爱之人，亦是如此。司马将离从未对我倾吐爱语，他只是赠我一株将离草，笑容欢欣又悲哀，仿佛已经预见了我们之间的结局。若不是谁多嘴告诉我民间男女相赠以表结情，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心思，永远都以为我之于他仅仅是未来的君主。
我止住了笑，蹲下身子，平视百里天涯，“爹爹，你对我真好。你把我抛在皇宫里十几年，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为我做的事，我每一件都记得，你给我做蛋炒饭，抓萤火虫等等等等。我父皇性格懦弱，差一点就被皇祖父废了，我有一段时间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有一个像书里的大英雄一样的父亲就好了。我等了那么多年，你出现了，和我想象中的父亲一模一样。”
百里天涯默默地听着我的自白。
“爹爹，我把齐灵均害死了，你还爱不爱我？”我的声音很轻。
百里天涯闭上眼睛又睁开，答：“爱。”
换做任何一个人，害死了齐灵均，他都一定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可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对我又亏欠良多，他下不了手。
“虎毒不食子”，一代枭雄，也免不了舐犊情深。
更何况，是他自己亲手杀了齐灵均，杀了他最爱的人。
我解下了腰间的双凤齐飞玉饰，在他面前狠狠摔碎。玉饰碎成两半，双凤分飞，玉屑溅到我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我说：“还给你，都还给你，你给我的我都还给你！”我又唤来了蛊神，将这条金色的小虫子踩死。做完这些，我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笑完才说：“爹爹，你知道九转还魂丹吗？”
“你有九转还魂丹！”百里天涯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传说，九转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如果有了此药，齐灵均就能死而复生。百里天涯精通蛊术，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那些办法会让怀中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那样，还不如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