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没打算处罚管我愚,我是知道齐龙阳会来,才说出那些话,让龙阳卖管我愚一个人情。
孰知管我愚进了天牢一次,不仅不思悔改,脾气比以往还要糟糕,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臣愿领罚。”
这下子大家都下不了台了。
我连忙冲谢琼树打眼色,谢琼树接受到我的示意,偷偷拉了拉管我愚的袖子。
管我愚站着不动,一言不发。
谢琼树跪得久了,膝盖有如针扎,他只好借着袖子的掩饰揉了揉膝盖。
这个动作被管我愚察觉了,他皱着眉说:“微臣多谢太子殿下。”他这样说,明显是让步了。
我笑道:“你们下去吧,朕和龙阳有些体己话要说。”
谢琼树和管我愚在行礼后退下。
我下床,走到窗前,看见管我愚俯下身子替谢琼树揉膝盖。
齐龙阳走到我身边,也看到了如此情景。
我摇头摇头,对齐龙阳说:“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管御史是百炼钢,谢丞相是绕指柔。”齐龙阳看着那两人,眼里透出几分羡慕。
我抚掌道:“此语妙极!”
我与齐龙阳对视良久,他的眼睛漆黑明亮,我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就觉得他会是一个优秀的君王,因为,他的眼睛里有天下。
方锦程看着我们两个,眼眸意外的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转头对方锦程说:“你也下去吧。”
“是,陛下。”方锦程恭顺地退下了。
我指着窗外的景物,问:“龙阳,你看到了什么?”
窗外一石一木巧夺天工,苍穹一碧如洗。
齐龙阳看向天地之间的交界之处,答:“山河破碎,神州陆沉。”
我低吟:“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竞陆沉……”念完,我严肃的说:“你参与了一些国事,齐夏现状如何,你想必十分清楚。齐夏名为大国,实际上只剩下了个花架子,老本早就被前几任皇帝给玩光了。我母后、我都是在苦苦支撑而已,不久,这个担子就由你来挑了。”
“母后……”齐龙阳睁大了眼睛。
“谢琼树你可以信任,但不能完全信任,朕知道你很喜欢他,但他是明哲保身的性子,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尾大不掉的谢家。管我愚对你的出身有意见,但他固守君臣之别,你当上皇帝后,他自然会尽心侍奉你。石磊要走你就任他走,心不在你这儿,你再怎么折节下士也留不住。”我站得久了,腿有些软,于是扶住了窗棂。
齐龙阳扶着了我的手臂,“母后回床上歇着吧。”
我回到了床上,“韩王府没死的人都被流放了,你在里面挑个知根知底的做紫衣卫统领。家养的侍卫,比民间子弟强,更何况你免了他的罪,他只要不是个没心肝的就会感念你的恩德。”
“儿臣受教。”
我继续嘱咐道:“等朕死了,你就派个人拿着朕的遗诏赐死流芳大长帝姬……”我顿了顿,“不是朕心狠,朕活着还能护着你,朕死了,流芳不知要对你使出什么伎俩,她是恨死了韩王家的人。”
“儿臣知道了。”
“燕脂也就是回纥可汗的小儿子不是池中物,但是,他若是有异心,自会有人替你杀了他。等他平定草原之后,他会派人和你结盟,到时你下旨封他的妻子为大长帝姬,她是我的女官,可以信任。”我说了一大堆的话,感觉疲惫非常,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来。
齐龙阳替我掖了掖被子,“母后好好休息吧。”
我“嗯”了一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病一直没好,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次入睡的时候,我都会想,这一次,我睡着了是不是就不会醒来了。
司马与俦忧心如焚,不顾他人的阻拦,闯入了长生殿,“齐成碧,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对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就不想欺瞒他了,“梓潼,我要死了。”
司马与俦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他几次张口,只吐出了破碎的音节。
“对不起,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想撑起身子,可浑身没有力气。
司马与俦来到我身边,抱住了我,“你骗我的吧,成碧,你是在骗我吧。”
“我以前说过许多骗你的话,可这一次,是真的。”我感觉司马与俦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流,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多一个月…多一天也行,成碧,别离开我。明明说好了,我们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司马与俦把我抱得更紧,简直是想要把我这个祸害勒死。
我的脸旁边就是司马与俦流泪的脸,我见过他意气飞扬,见过他阴沉怨毒,倒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我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决定给司马与俦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缓缓开口道:“也不是没办法,我师父萧仲玉那儿有一瓶天香续命丸,可以让我多活几个月。不过最后,我总是要死的。”
“活着才是一切。”司马与俦松开我,他满脸泪痕,神情却出奇的坚定,“说不定就在那几个月内,就可找到让你活得长长久久的方法。”
我本想反驳,却想起了圣山上的那个人,改口道:“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只是看我有没有那个缘法了。”
“我一定会把药带回来。”扔下这一句话,司马与俦箭一般冲了出去。
司马与俦骑着马出了皇宫,路上丝毫不敢休息。他知道,现在每一刻都宝贵无比,皇宫之中的女帝,不知何时,就会永远停止呼吸。
他骑死了一匹马就换另一匹,吃饭则随便买些东西塞入口中,反正也是食不知味。他第一次觉得罗浮山离盛京遥远无比,距离之长简直让他绝望。
他终于到达了罗浮山,却被通知萧仲玉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对同门拔剑,然而,为了见萧仲玉,更为了齐成碧的性命,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一路打到了罗浮山门人的闭关之处,但厚重的断龙石让他无能为力。他徒劳的拿着剑砍着石壁,只在石壁上留下了几道白色的剑痕。
“萧师叔,你出来啊,成碧…成碧她要死了!”
刀剑无眼,他身上添了好几个伤口,但他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砍着砍着,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他将剑扔了,换成用手捶打石壁,在石壁上留下道道血印,刺目惊心。
“萧仲玉,她要死了!”
他顺着石壁滑坐在地,泣不成声。
一只手握着一个白瓶出现在他眼前。
司马与俦抬头,看见了柳先舒含着淡淡清愁的脸。
“师父在闭关之前把天香续命丸交给了我,果然派上了用场。”柳先舒笑了,神情却好似在哭。
“多谢。”司马与俦抢过白瓶,急匆匆的下山。
柳先舒将手搁在腰间的折扇上,顺着扇骨摸到了扇坠。他纤长的手指在那枚琥珀眼掠上流连不去,“师兄……”他有万语千言藏在心中,可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说齐成碧的一生是一场戏,那么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只出场了几次,留下一个风流蕴藉的影子,就告别了戏台。纵使是意难平,又能怎样呢?
齐成碧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他。
她与他的交集,结束在断肠崖下那家名为“黑店”的客栈。他站在窗口,对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大喊——“齐成碧,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