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羽并不知道俩兄弟这一番交谈的具体内容。
同日三更时分,俩夫妻在共同的居处弱水居相聚了。
侍候丈夫躺下之后,她则侧躺在他身旁。
他伸出长长的手,把她的身子圈住。
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但竟没有后文。
她仿佛有了特异功能,被他圈住的小小身板,竟可以通过闻他身上的气息,心跳声,呼吸声闻到到他心中的忧虑。
她在默想:要不要问他?
她知道有些时候,女人不能对身边人的事穷追不舍地追问个不停的。否则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重当事人的心理负担。
她独孤羽绝对不要当这种傻女人,做这种于事无补无益的事。
她沉默了好一会,果真忍住没有问。
心中感叹道:忍耐真是一门深不见底的功夫啊。
但她又想让他知道她懂她,于是她在灰暗中睁开了眼。
虽然光线灰暗,但她竟可以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样子。
这吓住了她。
年纪还轻的他不应该有那样一个“川”字形的眉形。
她觉得这事肯定不小,否则他不会这样锁愁眉。既然事儿不大,那么她就有必要好好地问他一下。“霖,你心里放着事?”“没有呀。”他故作轻松状。“霖,你们男人家的事羽儿小女子一个,还不太懂。但是我父亲他老人家也许可以给你一些好的建议。”她虽然轻言细语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板一眼的,这让他心颤动了一下。
“羽,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一些建议?”
“今儿白日,你与大哥谈了好一阵,不是男人家的事是什么?你与大哥又不是纨绔子弟,不可能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知我与大哥者羽儿也!”他的情绪竟被她的这一句夸赞之语调动起来了,不再那么低落了。
独孤羽见他如此之说,自是要趁机问他了:
“既然你认为我知你,那么,你何不把你的烦恼直接告诉我呢?或许我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朝廷上的事,还是不说。”男人自然不说,他想言多必失,还是不讲的好。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一二,恐怕是朝廷上有人想拉拢你们俩兄弟,皇上不放心。把大哥找个谈话了。”
“啊!你不会……”他坐起来,脱口而出。
独孤羽的话实在让他吃惊不小:
这小女子长什么脑袋瓜啊?神算啊?自己与哥哥的谈话不会被她偷听了吧?
独孤羽似乎能听到他心中的无声语言,也坐起来,笑道:
“霖,羽儿身为一千金小姐,自是不肯做那等偷听之事的。派下人去打听事,羽儿也不肯的。”
杨霖赶忙声明: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独孤羽想:这戏里面不就常演忠臣被平庸帝无端猜疑的剧情吗?自己见他烦恼,猜是这般剧情,哪曾想一猜一个准,说中了他的心事。
独孤羽一方面心中暗自欢喜:自己一句猜测之语,竟让夫君对她刮目相看了,直觉得她不是一般女子,甚至有引为知交之意。
这究竟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何止千里,万里都有!
超越了时空的束缚,俩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能够与爱人同呼吸共命运,这是她理想中的爱情模式。
但另一方面,独孤羽又暗自担心杨家俩兄弟的仕途走向。皇上的猜疑,会不会给杨家带来灭顶之灾呢?自己的夫君能否化解这一切烦恼的根源吗?
时日如飞,独孤羽与杨霖的鱼水情趣的甜蜜新婚,很快就被现实生活的洪流给冲刷了。
俩人婚姻生活的第二个阶段的来临了。
激情的大海浪花已变成平淡的潺潺流淌的小溪流水了。
自从与大哥一番深谈之后,独孤羽发现夫君开始变得心事重重。
独孤羽知道以他的性情,他是不喜欢把一切事情都摆到台面上来与一位女子商榷的。
即便这位女子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能够理解他。
因此,对于他的貌似不再柔情万种并不曾责怪半分。
即便他忙他的,她半句怨言也无。
他见她这般知他懂他,便也由衷地更加喜欢与她亲近。
虽然俩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但是即便夜再深,事儿再多,他再多心烦,他也会在忙完事调整好心绪之后,坚持到弱水居与她共处与她同床共枕。
这处于婚姻小溪流水阶段的他们俩交谈的话语寥寥无几,有时甚至只是几个字,然而她的浅笑表情,她的递茶动作,还是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善解人意。
一个回眸一笑便一抹温情尽在不言中。
她的淡淡的笑容是他的心头和煦的暖的源头。
一开始,他偶尔也很想把朝廷上的诸多人际关系说与她听,哪怕她只是倾听他也心满意足。
但又怕她过于牵挂他担心他,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对着她讲述出那些让他心烦的人的种种作为。
但相处的时间稍长,他看到她关切的眼神,偶尔一两句恰到好处的询问,他的沉默被打破了。
渐渐地,他会讲出那些事情的其中一二,只不过讲得极为含蓄。
幸好她蕙质天生,聪明,一听就明白。
所以,他与她的沟通甚是融洽。
话不在多,合心意能聊得来就行。
这天,他又回到了弱水居,已是子夜时分。
虽然夜深了,他却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想与她说说话儿之后再休息。
他问她:“羽,听过智子疑邻的故事吗?”
“听过,一个人丢了斧子,怀疑是邻居儿子偷了自己的斧,于是他发现邻居儿子的言谈、神色、一举一动都是偷斧的样子,几乎确信无疑了。最后发现斧子不是邻居儿子偷时,再来看邻居儿子,一举一动就都不是偷斧的样子了。”
“羽,如若你是那邻居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独孤羽听丈夫这么问,她想了一下,猜测他并不是真的要请教她,只不过是说说自己心中的烦恼罢了。毕竟被人猜疑这种感受实在是不好受的。他只能跟自己认为最可以讲的人讲讲,把这种不愉快的情绪排遣掉。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如若猜疑他人的人无法用理智战胜自己自以为是的主观推测,只怕最终要自食恶果,咎由自取。”
杨霖听了独孤羽的答话,不由站起,拿手搭在妻子的肩上,说:
“我也正是这样想呢。咱俩想到一块了。”
“料想司空图一定又出难题给当今皇上吧?皇上一时无措,心烦意乱,难免就胡乱猜疑臣子。”独孤羽见丈夫拿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半出来,边说边拿眼瞧杨霖,观察他的神色。
“嗯。确实是出了一个大难题。司空图现在已把朝廷上大半臣子拉到自己的阵营里了。他其实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可是,他今天早上上朝时,竟递呈了奏章,自请告老还乡,说是他身体不适。”
“司空图是在试探皇上。如若皇上批准,可知皇上猜忌他已久,他就以退为进,韬光养晦,之后再取而代之。”
“嗯,司空图的确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虽说奸滑,但不能不让人佩服他的各种手段,总是能出乎人们的意料使出一些招数。出奇招,制强敌。”
“强敌已失了锐气了。倘若没有左右臂的扶持,锐气焉存?”独孤羽说完此话,目光专注地看着杨霖。她想,他明白的。
果然,杨霖答道:
“的确如此。羽,你比我想像中的要睿智很多。”
他的夸奖让她心里如喝了蜜一样的甜。
他见她高兴,话头一起,似是刹不住了,他又问她:
“你们独孤家想必很注重女孩子的学识方面的培养吧?羽,你小时候师从哪位老师?可否告知?”
“羽师从于苏逢卿老先生。”
“苏老先生大名远扬,他平日更多的是教你一些什么?”
独孤羽一时哑口,竟无以应对。
因为她并不知苏老先生教些什么知识给原先的小姐。师从于苏先生的事还是绿茵告诉她的。
古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贵族千金小姐,很难有接受文化知识教育的机会的。
杨霖平日也喜欢研究政治斗争知识,他认为可以通过读史书来获取这种知识。他私底下以为妻子肯定是师从的苏先生教她一些史学知识,从而训练出了她敏锐的政治眼光。
他深信:读史可以让人看问题眼光更加敏锐,为人处事更趋向明智。
正因有此认识,所以他对妻子懂点历史懂点政治的知识这一点是十分欣赏的。
能够学点诗文的女子在时人的眼中已算是罕见,懂点政治斗争知识的女子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独孤羽虽然无以应对苏先生教她什么知识。但她懂得转移话题。
于是,接下来,她转而谈及政权顶端人物往往具有诡谲多变的性情,她的话语不多,虽然仅三言两语,但竟也能让他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他内心对妻子深为叹服: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能有此深刻认识实在是太让一般人匪夷所思了。
此时,在杨霖的眼里,妻子实在是一位独特的女子,他以为她值得自己刮目相看。
当然,他并不晓得独孤羽的独特源于她在穿越前本是一位常扮演古装戏的明星演员。
对于历史,她不敢说自己像历史专家一样精通读透,也不敢说自己像政治家一样懂得以史为鉴,但是,由于需要对剧中人物的生活环境的深入了解,深切体会剧中人物的思想情感,所以,她对历史还是有些微理解的。
再者,导演对她这位明星演员也是寄予厚望,为了让她把角色演绎到更为到位,常常充当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的角色,对她点拨再三。
如此这般,就算她是榆木脑袋瓜,料想也会开窍了。更何况她不是榆木脑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