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婚礼的正期,一大早就听到喇叭和鞭炮声。只见路上一行十几人排着队朝着这边走,最前面的是穿红色衣服的新郎官郭老师,后面有一个四抬的小轿,队伍里还有一对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这行人刚到,孙湾方向又有一队人向这边行进,这边没有轿子,而是清一色的男宾。到了以后燃放了一串鞭炮。场面一下热闹了起来。
鞭炮一响,开席了,大家十人八人围一桌。有闹新郎的,有闹酒的,还有要红包的孩子,热闹非凡。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抢亲了,有的开始绑家具,有的抢蚊帐和洗脸架,还有的开始敲新娘的房,仙草已经妆扮一新,一身红色喜庆的装束,头上还有一个小盖头。当她们拉着仙草准备上轿的时候,仙草突然转过身,面对贾氏的家跪了下来,哭着说:“贾大姐,大恩不言谢,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会常回来陪你的。”
贾氏站在屋檐下边挥手边说:“你走吧,快走吧。大喜的日子你就别哭了。”
望着仙草远去的队伍,一行泪从贾氏眼睛里流了下来,贾氏觉得有点不舍又有点幸福。
这边的一行人也在准备着,有的在绑家具,有的在安排送亲的人员,很快也出发了,抬家具的人走在最前面,接亲的人走在金口碑的前面,后面跟着的金大哥夫妇,二雷,小四川和独秀送蚊帐洗脸架。
听着锣鼓声远去了,隔壁江大姐对丈夫说:“真是稀罕事,还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喜事。”
王钦文说:“行了,你就歇会吧,不是你做的好事,别人会这样吗?”
江大姐说:“就你胳膊肘朝外拐,我看你就是嫌弃我了。”
王钦文说:“我说错了吗?你看你妈现在眼睛也不好了,她没有吃猪粪豆吧。”
江大姐沉默了。
新人们走了,午饭以后亲戚也陆续离去,只剩下大丫子,菊花,和二雷媳妇以及两个月大的侄子。贾氏家里显得很冷清。看着贾氏暗淡的眼神,二雷媳妇走过来安慰道:“哥哥,我知道你的心里很难过,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贾氏说:“我不难过,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日子久了,习惯了就好了。”
黄昏时分,二雷回来了,他接走了媳妇和三个孩子,留下菊花在这里和大丫子玩。走的时候贾氏执意要送他们出山口,他们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你累了几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安顿好大丫子和菊花睡下,贾氏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一如金口碑被抓走的那个晚上。她在想:我做错了吗?错在哪了?心里怎么这么空呢!该怎么办?心里又多了几分酸楚,此时他们在干什么呢?是和衣而眠还是在迫不及待的解衣服呢?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结婚时候的幸福场面:人群渐渐散去,他们的新床上,在他们二人中间横着两个不懂事的童男童女,是按照规矩来压床的,丈夫金口碑很不老实的伸出手来在她的脸上摸了又摸,一直摸到了胸口的位置,却一不小心碰到了压床的童子,吓得又缩回手去,见到没有动静了又开始了小动作。她的心扑通扑通的像踹了只小兔子在怀里。她期待着能和丈夫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可是很无奈中间隔着两座大山。新婚之夜就是这样度过的。
想到了童子压床,贾氏的心里似乎放开了一些,有童子在他们能做什么呢!为丈夫守身吗?贾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其实很龌龊的,既然让丈夫嫁过去了为什么还在担心他们在做什么呢!她不由自主的扬起了自己的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耳光把床都给震了一下。
鸡叫了,天也亮了,当太阳越过山顶把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贾氏的心敞亮多了。她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石咀头,她觉得山还是以前的山,天还是以前的天,一切都没有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一群鸟从门前的银杏树上起飞,飞向了天空,她一下子释然了,就连鸟也有属于自己的天堂,自己的放手是多么的天经地义啊。看着高飞的鸟,贾氏的心跟着飞了起来,她觉得天是那么蓝,是那么高,视野是那么广阔。
金口碑和孙氏结婚了,金口碑是孙家倒插门的女婿,就相当于孙家新娶过门的媳妇,按照习俗,孙氏家里的亲戚和族人都会宴请这对新人。
同理,子英也是解放后孙氏的大名,平时用得极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姊妹。“孙氏”这个称呼一直就这么叫着,直到孩子大了,她的称呼就又成了“孩子他妈”了。
这一天孙氏的堂哥子坤请他们去吃饭。
看到客人陆续进贺,看到宴席满屋的场面,金口碑很惊讶。就对子坤的堂客说:“嫂子,把您有心还请了这么多客人来,我不好意思。”
子坤的堂客叫吴南英。不高的个头,稍黑的脸色,五官长得很慈祥,打眼的是一双眉毛,淡得都看不出痕迹了,只是皱眉之间能看到嵌在眉骨上面的纹理,丝毫都没有毛发长出来。说起这个眉毛就不得不说说她的身世了。六岁那年父亲上山砍柴,被日本人当靶子毙了,和他一起去的一个同伴负伤装死半夜逃了回来。母亲成日以泪洗面,到处求人去弄丈夫的尸首回来。多日以后的一个雨夜,族里终于派人把他父亲的尸体偷偷弄了回来,可是尸体已经被狼吃得只剩下骨架了。母亲悲伤过度,卧床不起,几个月以后,也随父亲去了。可怜吴南英只有六岁,姐姐只有十六岁。虽然姐姐已许配了人家,但是男方比姐姐还小两岁,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父母的突然离世,让这两个女孩不知所措。好在族里凑了一些人力和钱,勉强让二老入土为安。守灵的日子里,南英被燃烧的纸钱燎到了脸部,烧掉了一双眉毛和一些头发。头发没有烧到根部倒是很快就长出来了,可是一双眉毛却烧伤了毛根千呼万唤不出来。
安葬了父母,南英的姐姐就匆匆嫁了,说是嫁,还不如说搬到了男方家里,南英也随姐姐一起住了过去。男方家里一下多了两张嘴,姐姐的婆婆不乐意了,总是摆脸色给南英姊妹看。几个月以后姐姐的丈夫高烧不退,一命呜呼。姐姐的婆婆大骂这对姐妹是对丧门星,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说南英没长眉毛,把鬼引上门了,弄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也难怪,在民间人们就是相信人的眉宇间有一种能震慑妖孽鬼怪的正气,有正气的人叫火焰高,没有正气的叫火焰低,火焰低的人通常会遇到鬼附身这样的怪事。南英就这样被逐出了姐姐的家门,姐姐却被她婆婆扣了下来,说是要招夫养子为她养老送终。南英很恨自己不争气的眉毛。她回到老家,在村里吃了两年多的百家饭。九岁生日那天,由族长做主,去随州一户贫农家做了一个童养媳。在久遭磨难以后终于熬到了十八岁。这年,她和那个贫农家的儿子成亲了。几年以后,南英生了三个女儿,可是没有一个长大的,都只有几天就夭折了,这让南英身心俱疲,最要命的还是婆婆的那道逐客令。婆婆硬说南英命硬,依旧拿她的眉毛说事,说她火焰低,把鬼招上门,弱命的孩子就被鬼拿去了。婆婆死活不要她做媳妇了,又将她扫地出门。无家可归的南英被介绍到了孙湾,做了子坤的填房,那时子坤的老婆因为难产死了。这时,南英才有了家。丈夫子坤早年读过七年的私塾,解放后一直在公社当会计,前妻死后,他消沉了一阵子。再次成家后,他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前两年升到毛河乡当起了乡长。这个乡长堂哥,金口碑倒是很熟识的,他们上班的地方都在乡上,彼此早就聊开了。现在金口碑又做了孙家的上门女婿,那便是自家人了,这次上门来做客,子坤也没有拿他当外人,而是当做自己家的兄弟那般随便。早就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看到孙家新女婿对自己还是这么客套,南英也客气的说:“看你说的,我今天不是专门请你来的,这不今天刚好是我儿子,海洋九岁生日嘛,亲戚都说要给他过一个十岁的望生大典。我就瞅着这个机会把你们请过来热闹一下。”海洋是南英嫁到孙家后生的唯一的男孩。后面还有一个小女儿,只有两岁。此刻海洋正牵着妹妹的手好奇的跟着妈妈一起在招呼客人。
“哦,是这样啊,这样我就好受一点。”金口碑说完就用手去摸摸那个男孩的头说问道:“这个就是海洋吧?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侄女菊花也是今天过九岁生日,怎么这么巧啊。前几天还跟我弟弟商量,问他要不要做一个大生日。我弟弟说,家里的孩子太多了,不想做了。”
南英一听,来了劲:“这么巧啊,算命的说我们家海洋,要是能定一个同年同月生的媳妇,就会有好命呢!你回去跟你弟弟说一下,我们也离的不远,先当亲戚来往,等将来他们长大了就成一门亲怎么样?”南英急切的看着金口碑,盼着他答复。
金口碑摸摸脑袋迟疑着,孙氏见到嫂子这般认真,盛情难却,于是解围的说:“这么好的事,你开不了口,我下次过去和弟妹说。”
南英又紧紧的拉起孙氏的手认真的说:“妹子,这事你就有劳你了,一定要放在心里啊。你可要记得啊。”南英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生怕一松开就放跑了一份姻缘,更怕一松手就葬送了儿子的大好命运。她实在是被命运捉弄怕了。
孙氏和金口碑临走的时候,嫂子又嘱咐了一次。
半月以后金口碑带着孙氏去看母亲。孙氏向二雷的媳妇提起这件事。
孙氏说:“弟妹,我帮你家菊花定个娃娃亲吧。”
二雷媳妇说:“订娃娃亲?我还没有想过呢!”
孙氏说:“你还不想,菊花都十岁了,现在都兴这么个潮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家都定了,到时候姑娘大了都不好找了。”
二雷媳妇说:“说的也是,你说的是谁家的儿子?”
孙氏说:“是我堂哥的儿子,和我一个湾的。我的堂哥现在当乡长了,他的儿子和菊花同年同月同日生。望生那天我们去吃饭,金牙告诉嫂子,菊花和她儿子一样大。嫂子就主动要我做媒的,说是要找一个同年同月生的媳妇才有好命。”
二雷媳妇说:“哦,孙乡长的儿子啊。孙乡长我认识,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么巧啊,那是缘份哦。他家有几个孩子呀。”一听说乡长的老婆主动提的亲,菊花妈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心也开始动了,在那个年月,谁要是能和当乡长的攀上亲戚那可是祖宗显灵的大好事呀,怎么能拒绝呢。
孙氏见状,立刻补充说:“她家就一儿一女,要是同意就先按亲戚来往,等孩子长大了再定亲。”
二雷媳妇满口的答应下来:“那好,那好,你就跟我传个话,就说我同意了,先当亲戚走。”
就这样,菊花也有了一门娃娃亲。这是当时民间最流行的婚嫁模式,很多人都不能免俗。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在郭老师的精心辅导下,大丫子和菊花都以满分的成绩,顺利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这年大丫子十二岁,菊花十岁。不知不觉大丫子开始变成大孩子了,个子比其他同学都高,脸上长出了许多青春痘,胸部也开始发育了,昔日的孩子气也渐渐的变成了少女的羞涩。同学们给她取了好几个外号,有的叫她“麻子脸”,有的叫她“猫屁股”,有的说她“大丫子变大个子了”。课间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有人起哄。这让大丫子很苦恼,自己为什么与众不同呢?她很不解。
夏日快来临的时候,大丫子来了月经初潮,看着血染的裤子她被吓傻了,躲在厕所里不知所措。
菊花说:“我见过。我妈妈生弟弟的时候就流了好多血。”
大丫子说:“仙草姐姐也会这样,她也生小孩了,难道我也要当妈妈了吗?”
想到这里大丫子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她憎恨着自己,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候,上课的铃声无情的响起了,同学们都去上课了,大丫子独自躲在厕所里,无助的哭了起来。
老师看到少人,就问:“陈菊花,贾铭戎怎么不在啊?”
菊花低着头说:“她躲在在厕所里不敢出来。”
老师说:“你去把她叫出来上课吧。”
菊花来到厕所说:“姐姐,老师叫我来叫你去上课。”
大丫子擦干了眼泪,慢慢的来到教室,用一双手捂着屁股,但是她的这个举动反而被同学们看到了,教室里有人开始议论。
老师敲了敲桌子说:“大家别吵了开始上课了。”
这时有人大声说:“报告老师,贾铭戎受伤了,她的裤子上有血。”
又有人说:“才不是受伤,贾铭戎要当妈妈了。”
“哈哈,哈哈”教室里笑声一片。
老师的脸一下红了起来,说:“大家不要乱说话,贾铭戎,你先回家找你妈妈,把衣服换了再回来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