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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中外生丝生意大战,胡雪岩大获全胜(2)

“小爷叔呢?”尤五问。“他跟何学使还有点要紧事谈。大概一两天回上海。”“暂时不管他。”古应春说,“三爷,事不宜迟,你的酒带到船上去喝。”

“可以。”于是尤五替他准备船只,古应春交代此行的任务,将其间的作用关键,细细说完,千叮万嘱:“说话要当心,言多必失。”“是了。你放心。”刘不才说,“问起来,我只说我在同里,不清楚就是了。”

强强联手

一条“无锡快”分班摇橹,日夜不停,赶到南浔,刘不才上岸雇轿,直奔庞家。

来得不巧,也来得很巧,不巧的是庞二的老太太正做六十大寿,巧的是嘉宾云集,像刘不才这副清客材料,正好派上用场。

到寿堂磕过了头,庞二一把拉住他说:“刘三哥,你来得好极。有帮客人,要你替我招呼。”

不用说,当然是赌客,刘不才的心跟手都痒了,但办正事要紧。于是刘不才不慌不忙地说道:“老伯母的大寿,理当效劳,只要用得着我,十天八天都要伺候。不过,我是雪岩特地派来的,有封信,请二哥先过目。”

庞二拆开信,一目十行,匆匆看去,还未看完,就连声答说:“小事,小事,朱福年今天也要来的,我关照他就是。”

这封信是要从容寻味,才能看出名堂,照眼前的情形,庞二哪里有心思细琢磨?看起来古应春的这番精心构思,变成“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虽守着“言多必失”之诫,未便多说,但这意外的情形,应该通知古应春,好作个准备。

打算停当,便即摆出欣然的颜色:“二哥肯这样帮忙,我的差使也好交代了。上海还在等我的回音,我写封信叫原船带回去,回头再来帮你招呼客人。”

“何必你亲自去跑。”庞二说道,“船在哪里?你写好了信,我派人替你送去。”

“不必,不必!”刘不才答道,“我本来是打算原船回去的,现在总还得住两天,船上的东西,要收拾收拾,还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听他这样说法,庞二只得由他,派了一名佣工,又派了轿子,送他到码头。刘不才先在船上收拾好行李,关照庞家的听差押着先走,然后在舱中写好一封信,叮嘱船家即时赶回松江,送交尤五。这天是寿诞正日,前一天暖寿,下一天补寿,一共三天。远道来的贺客,余兴未尽,少不得还要赌几天,所以刘不才打算着,总得五天以后才能回上海。

两天过去,他已结交了好些朋友。这两天当中,他也确实卖力,根据客人的兴趣,组合赌局,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大家都夸奖刘不才,主人也有面子,所以庞二对刘不才大生好感。第三天上午,赌局还未开场以前,特地到他下榻的小花厅来道劳。

道过谢,说些闲话,庞二提了胡雪岩,“老胡的礼数真周到。”他说,“昨天特为派了人来送礼,真正盛情可感。”

“应该的。”刘不才也很机警,答得十分漂亮,“若不是那票丝弄得他焦头烂额,照他跟二哥你的交情,一定还要赶来替我伯母磕头拜寿。”

这一下倒提醒了庞二,皱着眉头说:“老胡长袖善舞,我最佩服他。何至于弄得如此!而且我也不懂,他是怎么跟洋人搞决裂的?照朱福年说,他心太急了些,让洋人看透他的实力,趁机‘拿跷’,不知道有没有这话?”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他跟洋人打交道,都是一位姓古的经手,所以这方面的情形,我隔膜得很。”

“你是说古应春?这个人我也知道,极能干的,洋人那里的信用也很好。老胡有他,如虎添翼,所以越发叫人弄不懂了。”

话要入港了,刘不才暗暗高兴,表面上却还是装佯,“怎么弄不懂?”他问。

“应该可以做得极出色的事,为啥弄得这样子狼狈,我就不懂。我想,以老胡和姓古的手腕,加上老胡跟我的实力,我真不相信搞不过洋人!”

“是啊!”刘不才做出被提醒的神气,眨着眼,皱着眉说,“照规矩说,不应该如此。到底啥道理,这趟我回上海倒要问问他。”

“我们一起走。”庞二立即相邀,“我早就要走了。只为家母的整生日,分不开身,还有几位比较客气的朋友,明天都要走了,快的话,我们后天就可以动身。”

案头正好有本皇历,刘不才随手一翻,看到后天那一行,一个大“宜”字下,密密麻麻的小字,不问可知是黄道吉日。看皇历有句俗语,叫做“呆人看长行”,长行的都是宜什么,宜什么,如果是个“破日”,只有短短一行,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后天宜乎出门。”他正好怂恿,“过了后天,就得隔五天才有好日子,我常在外面跑,无所谓,你好久不出门了,该挑个好日子。”

“那,”庞二略一沉吟,毅然作了决定,“准定后天走。”于是,刘不才陪客,庞二料理出门的杂物。纨袴子弟好面子,送人的礼物就装了半船,除了南浔的土产以外,还有两箱瓷器,是景德镇定烧的,庞老太太“六秩华诞”的寿碗,预备分送那种礼到人不到的亲友。

五月底的天气,又闷又热,出门是一大苦事,但庞二有庞二的办法,在水路上“放夜站”,白天找浓密的柳荫下将船泊下。船是两条,一条装行李,住佣人,一条是他跟刘不才的客船,十分宽敞,听差的以外,随带一位十分伶俐的小丫头服侍,纳凉、品茗、喝酒、闲谈,十分逍遥自在。

谈风月、谈赌经以外,少不得也谈到胡雪岩。庞二虽是纨袴,但出身生意人家,与做官人家那种昏天黑地、骄恣狂妄的“大少爷”毕竟不同,不但在生意买卖上相当精通,而且颇能识好坏、辨是非。加以刘不才处处小心,说到胡雪岩这一次的受窘,总是旁敲侧击,以逗人的怀疑和好奇为主。因此,庞二不能不拿古应春的信,重新找出来,再看一遍。

这一看,使得他大为不安。当时因为家里正在做寿,贺客盈门,忙得不可开交,无暇细思,朱福年来了以后,也只是匆匆的交代一番,说照胡雪岩的意思办就是。这话乍看不错,其实错了,以自己与胡雪岩的交情,如何去赚他这个九五扣一万六千银子?当然是照洋人的原价收买。

“糟了!糟了!”他不胜懊丧地说,“老胡心里一定骂我不够朋友!刘三哥,你要替我解释。”接着,他把他的疏忽,说了给刘不才听。

“庞二哥,你也太过虑了,老胡绝不是那种人!感激你帮忙还来不及,哪里会多心?”

“这叫什么帮忙?要帮忙就该——”庞二突然顿住,心里涌起好些疑问。道理是很明白地摆在那里,要讲“帮忙”,就得跟胡雪岩采取一致的态度,迫使洋人就范。论彼此的交情,应该这么办,况且过去又有约定,更应当这么办。

而目前的情形是,显而易见的各行其是了。到底是胡雪岩自己知难而退,解消了齐心一致对付洋人的约定,还是另有其他缘故?必须弄个清楚。纨袴子弟都是有了疑问,渴望立即求得解答的脾气,所以庞二吩咐船家,彻夜赶路,兼程而进,到了上海,邀刘不才一起在“一品香”客栈住下,随即命他的贴身跟班庞义,去找朱福年来见面。

在路上,刘不才已隐约听庞二谈起他的困惑,心里在想,这一见上面,说不定有一顿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是外人,夹在中间,诸多不便,因而表示要先去看胡雪岩,庞二亦不坚留,只说等下请他约了胡雪岩一起来,大家好好叙一叙。

“这下要‘猪八戒’的好看了!”听刘不才说了经过,古应春兴奋地看着胡雪岩说,“我们照计行事吧!”

朱福年的底细已经摸清楚了,他本来是想“做小货”的,亏得有庞老太太做寿一事,到了南浔,庞二先提胡雪岩的信,他见机改口,说是“正为这件事,要跟二少爷来请示”。这下,就如尤五所预料的,变成为东家赚钱,无可厚非。古应春亦就针对这情形作了布置,有个丝商也是南浔人,生意不大,人却活跃,跟庞二极熟,与古应春也是好朋友,预备通过他的关系,将胡雪岩与朱福年的秘密交涉,透露给庞二。

这个“秘密交涉”已经了结,五千银子已经退了回来。古应春“存心不良”,另外打张收条给他,将同兴钱庄的笔据,捏在手里,作为把柄。但是胡雪岩却不愿意这样做了。

“不必,不必!一则庞二很讲交情,必定有句话给我;二则朱福年也知道厉害了,何必敲他的饭碗?”他说,“我们还是从正路上去走最好。”

所谓“正路”就是将交情拉得格外近,当时决定,借怡情老二的地方,为庞二接风。本来想即时去看他,当面邀约,怕他正跟朱福年谈话,诸多不便,决定先发请帖。

“有个人要请他作陪客。”古应春笑嘻嘻地说,是不怀好意的神气。

“你是说朱福年?”胡雪岩说,“照道理应该。不过,我看他不会来。”

“不管他来不来,发了再说!”请帖送到一品香,带回来一网篮的东西,有寿碗,有土产,另外还有庞二的一封信,道谢以外,表明准时践约。时刻定的是“酉正”,也就是傍晚六点钟,庞二却是五点半钟就到了。欢然道故之余,胡雪岩为他引见了尤五和古应春。庞二对古应春慕名已久,此时见他是个举止漂亮、衣饰时新的外场人物,越有好感。至于对尤五,听说他是漕帮中的顶儿尖儿,先就浮起一层神秘之感,因而看他朴实拙讷,更为好奇。纨袴子弟常喜结交江湖人物,尤五又是忠厚可亲的样子,自然一见如故。觉得这天来赴胡雪岩的邀约,大有所得。

“你那里的那位朱先生呢?”胡雪岩问道,“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一提到朱福年,庞二的笑容尽敛,代之而起的神色,不仅歉仄,还有恼怒。

“老胡,”他略一踌躇,“还是我们私底下谈的好。”他又转脸问怡情老二,“二阿姐,可有清静房间,让我们谈一歇?”

“有的,请过来。”怡情老二带他们到了尤五平时烧酒的小房间,红木炕床上摆着现成的烟盘,她一面点上那盏“太谷灯”,一面问道:“庞二少,要不要烧一口白相?”

庞二喜欢躺烟盘,但并没有瘾,此时有正事要谈,无心烧烟来玩,便摇摇头,表示不要。怡情老二也知道他们讲的是“私话”,便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老胡,”庞二的声音很奇怪,是充满着忧虑,“你看我那个姓朱的,人怎么样?”

胡雪岩略一沉吟答说:“我跟他不熟。”“人虽不熟,你跟他有过交往。你的这双眼睛,像电火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是好朋友,而且说句老实话,我佩服的人也没有几个,你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番话说得太恳切了,使胡雪岩在感动以外,更有不安,拿他的话细细玩味了一番,似乎是他对朱福年起了绝大的怀疑。莫非——“姓朱的拆了你的什么烂污?”他忍不住问出口来。

“现在还不敢说。”庞二点点头,“我一直当他忠心耿耿,人也能干。现在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呢?”“事情就是从你身上起的。我在想,既然我答应了你,请你全权去跟洋人打交道,何以会搞成这个样子。所以一到就找了朱福年来问,越问越不对,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他好像不知道我跟你的交情,跟你不大合作。老胡,”庞二加强语气问,“是不是这样?”

胡雪岩不肯马上回答,有意踌躇了一会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谈它。”

“这样说来是有的!可见我的想法不错。接下来我问我自己的生意。”

庞二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说:“人与人之间,不能起疑心,一起疑心,处处都是毛病——”

“这话也不尽然。”胡雪岩插了句嘴。“我不是冤枉他,确确实实有毛病。”“是不是账上有毛病?”

“账还没有看,不过大致问了几笔账,我已经发现有讲不通的地方。譬如说你这面吧,我在南浔就关照他:照人家胡老板的意思办。今天问他,他说货价还没有送过来,这就不对了。”

“这没有什么不对。”胡雪岩要表示风度,便得回护朱福年,“照交易的规矩,应该由我们这面跟他去接头,我们因为货色先要盘一盘,算清楚确数,才能结账,所以耽搁下来了。”

“不然!”庞二大摇其头,“信义通商,你我的交情,他不是不晓得,既然我这样说了,他应该先把货款送过来,账随后再结不要紧。现在他的做法,替我得罪朋友,可以说是得罪同业,我要他做啥?”

听庞二的口气,预备撤换朱福年。这原是胡雪岩的本意,现在他的想法不同了,庞二够朋友,他为庞二设想,不能杂以私意,因此他也大摇其头。

“庞二哥,光是为这件事,你大光其火,是说不通的——”“当然,还有别的。”庞二抢着说,“譬如,泥城桥有块地皮,也是他来跟我说的,预备买下来造市房出租。这话有两个月了,我总以为他已经成交,今天一问,说是让人家捷足先登了。问买主是哪个,他又说不出来。老胡,你想,既然晓得人家捷足先登,怎么会不晓得人家姓啥?为啥不问一问买主?所以我要去查一查,看看是不是他自己在捣鬼?此外还有好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从前我相信他,都忽略了,现在听起来,处处是毛病。这个人绝不能再用。你说是不是?”

胡雪岩对他那方面的情形,不甚明了,不肯轻作断语,未答之前,先问一句:“你那面‘抓总’的是哪个?”

“就是他!我那样子信任他,他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丧尽天良。”庞二愤愤地答说。

其实这是无足为奇的事,豪门巨室的账户,明欺暗骗,东家跌倒,西宾吃饱的情形,比比皆是。看样子朱福年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照庞二这种态度,说不定他一不做,二不休,反会出大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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