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院长点点头说:“这就好,我希望公私分明,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曹天朝失望地说:“我知道的,秦院长,这是两码事。”
秦院长微笑着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做事稳重踏实,认真负责,性格爽快,是个做大事的人,比昆仑可强许多。”
曹天朝已经灰心丧气了,他寒暄着笑笑说:“谢谢阿姨,我可比不了昆仑,房子那儿还有事没处理,我还得赶紧回去。”他没有心情再听秦院长说话,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叫什么事,费了半天劲,还曲线救国,没一点作用,白耽误一个月工夫。
秦院长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台手术,阿姨帮不了你什么忙,刚才给药剂科章主任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顶不顶事儿,你再找找他吧,就这样。”说着站起来,顺手把听诊器套到脖子上,送曹天朝边向外走。
曹天朝似乎没能一下子弄清秦院长的意思,他还没有从失望的情绪中转换出来,连谢谢也忘记了说,木呆呆地随着秦院长走出办公室。
突来的喜悦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楼梯上飘,武林高手的御风而行,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也开始发出夺目光彩,浑身上下舒坦。
从银城医院飘出来,他开始思考怎么找章主任的问题,以秦院长刚才说话的方式,非常鲜明地反映出业务干部重术轻权,遵守医院规章制度,墨守成规的知识分子形象。秦院长打的电话其实就是鸡毛,而自己对秦院长这个电话的把握与发挥将决定自己在银城医院推销的命运,一旦陷入僵局,事情将无可挽回,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以章主任的老奸巨猾,他既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可以轻轻地把鸡毛吹到一边,所以必须给他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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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天朝很快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他发现秦院长并没有为他推开进入银城医院的门,只是又塞给他一把钥匙,至于能否开开门,这要取决于他是不是相信这钥匙,其实这只是鸡毛,但如果自己慎重对待鸡毛,那鸡毛就是钥匙,他只要上前一步门就开了;如果他相信这就是钥匙,拿着硬去开门,那钥匙就是鸡毛,他就会折戟沉沙倒在门外。
曹天朝情绪一步步空降,他的步伐再次变得沉重,秦院长不是一把手,也不是强有力的主管院长,只是一个受人尊敬精通手术不懂权术的业务主管院长。曹天朝在心里为秦院长定位,同时为药剂科章主任打下分值,这个老狐狸在利用秦院长的正直、讲原则为他自己树立挡箭牌,把棘手微薄难缠有风险的利益拒之门外。
进入银城医院的关键仍在章主任那里,绕一圈又回到起点,只是现在自己手里有了一根鸡毛。曹天朝嘿嘿的苦笑,可怜的装修岁月只换来了一根鸡毛。
曹天朝边走边计划下一步的工作,回到装修的房子那儿,他脑子思考着,迈步走进楼道,结果一脚踩进水里,嘿,谁家跑水了,曹天朝看到一条小河从楼上湍急的淌下,他顺着楼道边小心翼翼地上楼,还没有上到二楼呢,就看到水从周彤家门缝下面流出,曹天朝急忙跳到三楼拐弯,用手推门,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里面水漫金山,新装的房子亮晶晶的泡在水里,曹天朝的火腾得就冒上来,人呢,打扫卫生的工人呢,她们两个怎么不见了。曹天朝挽起裤腿,扒掉自己的皮鞋用手拎着,跳进水里,进到屋子里,就听到厨房哗哗水声不绝于耳,曹天朝几步蹚进厨房,关闭疯狂作响的水龙头,从厨房找出一把笤帚,开始扫水。
曹天朝裤子挽到大腿根,撅着屁股弯着腰,站在卫生间门口,掀起一层层的波浪,他驱赶着一条条小河涌向卫生间的地漏。水哗哗地作响,笤帚贴着地面快速有力地把水推进卫生间,水流无奈地打着卷,争先恐后地从笤帚两侧逃命,曹天朝挥舞着笤帚围追堵截。
曹天朝泡在水中不停地扫着,汗水顺着他胖乎乎的脸滴进水里,他不时擦擦汗,就手一甩,汗珠噼里啪啦落水中。这时候曹天朝忘记了所有烦恼,只有劳动占据他身心,尽情地挥汗如雨,体味着久违的体力劳动。
尽管曹天朝在努力扫水,可屋子里的水并没有见少,依然漫在他脚面上,并且放眼望去,客厅、卧室依旧一片汪洋,似乎这屋子里的水扫不完似的。
曹天朝扫去一层,又漫过来一层,屋子里的水层出不穷,卫生间的地漏仍旧饥饿,不停地吞咽也填不饱肚子。
正在曹天朝焦头烂额之际,门被推开,两个打扫卫生的农村妇女回来了,手里还举着半个烧饼,看见屋子一片汪洋,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
曹天朝也不理会,仍旧一笤帚一笤帚地扫水,那两个妇女一看,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烧饼,找来笤帚、簸箕开始一同加入“抗洪抢险”的行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曹天朝带领下,两个妇女分外卖力,她们从卧室里、客厅中匍匐前进,不断地把一条条水龙驱赶到曹天朝面前,甚至不敢去看曹天朝是怎么把那一条条水龙驯服,垂直灌进卫生间地漏里的。她们不敢去看一双劳动者的眼睛,因为汗水正从上面流过,那双眼睛闪着无名的火焰。
经过半小时如火如荼的抢险工作,屋子终于露出湿漉漉的地面,两个妇女这才小心翼翼地解释,刚才停水啦,就去买点吃的,谁成想忘关水龙头了。
曹天朝沉着脸说:“好在家里没家具,要是泡了谁负责?出来挣点钱不容易,给别人造成损失够你们受的,给别人干活一定要细,这不是在自己家里,今天的事儿,我也不想追究,把你们上午的活干完,下午就不要来了。”
两个农村妇女唯唯诺诺,不敢说什么, 半个烧饼也不吃了,开始继续打扫卫生。
下午,曹天朝去剪剪头发,刮刮脸,躺在舒适的理发椅上,脸上熨热腾腾的毛巾,进入到设计的程序中。周彤的房子基本装修完了,秦院长也给章主任打了电话,就差今天晚上自己临门一脚了,这一脚一定要射正。
收拾过头脸,曹天朝又洗洗澡,换上一身新衣服,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又像是北京天力医药公司的副部长,而不是那个狼狈的装修工。曹天朝照照镜子,瘦了20斤,相当于一次成功的减肥,除去身上多余的赘肉,曹天朝变得壮实、彪悍、魁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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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停当,曹天朝匆匆扒了两口晚饭,挨到新闻联播后,他才拎着买的礼品,揣着二万元现金出发,这次准备的“子弹”,曹天朝翻了两番,他失败不起。
外面天气有点阴沉,似乎要下雨,潮湿的空气裹得人喘不过来气,曹天朝心里暗暗高兴,这天气章主任一定不会出门。
来到章主任家,站在门外,曹天朝整理一下干净的衣衫,给自己鼓心劲儿,咬牙切齿地发誓:“这次一定要赢。”然后他才轻轻敲响章主任家的门。
门开了,见是曹天朝,章主任脸上浮出笑容,非常热情地把曹天朝让到沙发上,还给他倒了杯水。曹天朝明显地感到前后两次进门的差距,看来秦院长的电话没有白打。
曹天朝心里有谱,他把礼品顺手放到沙发旁,然后掏出装有现金的信封直截了当地放到茶几上,说自己的事情还要章主任费心。
章主任诧异地把信封推过来说:“这个我不能收。”曹天朝呵呵笑着说:“章主任您就不要和我客气了,秦院长让我找您,您说我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章主任说:“你的事我知道了,秦院长打过招呼肯定没问题,你不知道,秦院长主管我两年多了,一贯严格要求,从没有因为这事给我打过招呼,你这是第一个,所以我一定会按照秦院长的指示办事,这个你放心就是。”
听了章主任这一番话,曹天朝才知道秦院长打出那个电话的分量,她竟然是第一次打电话让章主任照顾,等于为他破例,曹天朝心里感慨。
曹天朝赶紧说谢谢章主任。章主任说别谢我,你和秦院长是……?他拖了长音问。
“我和周彤的朋友李昆仑是高中同学。”
“哦,是赵市长的秘书那个?”
“对,我们是同班同学。”
“你怎么不早说啊。”章主任假意抱怨。
曹天朝呵呵笑了起来说:“以后还要请您多关照啊。”
“没问题,没问题。”话已至此,不必多言,又寒暄几句,曹天朝起身告辞,信封就留在茶几上,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这件事。
出门后曹天朝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喜悦,辛苦两个月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可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成绩曹天朝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怅然若失,他为自己低估秦院长的电话而懊恼,早知道秦院长是这样一个人,这样打出的电话,他就不需要给章主任送这么重的礼。现在只有章主任这个老狐狸笑了,既落下秦院长的顺水人情,又卡了自己得到一笔重礼。
算了,曹天朝安慰自己,没准是因为章主任推回信封感受到信封的重量才这么说话,没钱是成不了事的。曹天朝反复斟酌,明天去医院找章主任,通向光明的路就在不远的前方,银城医院局面初步打开,明天就给总公司打电话向陈部长汇报一下,陈部长等待这个消息好久了。
下了楼,阴沉的天气果然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抽打着这个世界,曹天朝跑了起来,跑在雨中,他才感受出自己即将成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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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曹天朝早早来到章主任的办公室。他相信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可他这只鸟今天起得太早,还没到上班时间,章主任办公室锁着门。
曹天朝折进楼道口,把自己隐蔽起来,避免引起来来往往的人注意,同时一旦章主任出现,又能马上发现,他看看电梯,点上一根烟,不急不躁地等待。
一根烟的时间,曹天朝看到秦院长和蔼可亲地同身边的人交谈着从电梯下来,向办公室走去。药剂科那姓邱的老兄,也带着粉色胎记昂脸走过。又一趟电梯上来,这次章主任出现了,曹天朝拧灭烟头,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章主任正掏钥匙开门,曹天朝笑呵呵地站到了章主任的侧后方,章主任听到动静,扭头一望,正看见曹天朝招牌式谦逊友好的笑脸。章主任微微一笑说:“小曹,好早啊。”说着话,开开门进去,曹天朝跟着进来,笑着回答:“早么,我压力大啊,昨天总公司还批评我进度慢,效率低啊。”
章主任呵呵笑着说:“我看你们公司该表扬你啊,像你这样勤奋、踏实肯干的年轻人不多了。”
曹天朝说:“主任您过誉了,我想抓紧时间把药品进来,尽早开展工作。”
章主任说:“那这样,你先找个临床科主任,写个申请,就写因临床需要,须进什么什么品种的药物,把你要做的奎诺酮和首乌品种写上,这样我就能召开药事委员会商议,才能把你的药进来。”
曹天朝沉思一下,缓缓说道:“章主任,您能不能照顾一下,这种程序我都懂,您看能不能简化一下,提提速。”
章主任凝神注视了一会曹天朝说:“那这样吧,既然秦院长同意,你就先找临床科主任写申请,这个手续必须有,药事委员会我来想办法,到时候找秦院长批一下就行了。”
曹天朝心里高兴,这投资不投资就是不一样,投资少和投资多更不一样,这下显出来了。
“行,那太感谢您了,中午我请您吃饭。”
“哈哈,不用,这早晨饭还在肚子里呢,你赶紧去找科主任吧。配送公司找好了么?你找哪家走货?”
“配送好办,没问题,公司已经和银城医药公司打过招呼,只要咱这边谈好,我就去银城医药公司办手续。”
“那好,找科主任写过申请,你就把相关手续全部报到我这里。”
“好的,谢谢您。”
“不用客气,有事你就说话。”
“好的,谢谢,那我先走了。”
“好,那我不送了。”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曹天朝就精神亢奋地走出了章主任的办公室。曹天朝实在怕耽误时间,自己来银城快两个月了,刚刚取得一点进展,倘若再等章主任召开药事委员会,又半个月出去了,他可耽搁不起。这下省一道环节不说,还节约半个月时间,两万元值!
曹天朝从章主任办公室出来,径直到CT室找周彤,这次他熟门熟路地套上一次性鞋套,来到注射室。他看到周彤穿着护士服,戴着蓝色口罩,一手拿着两只药瓶,一手拿着镊子,敲碎后,倒进一个白搪瓷缸里,然后开始兑水,大约兑了600毫升,她把搪瓷缸里的药水倒进一次性口杯递给患者家属,交代道:“叫病人都喝进去,半个小时后进检查室。”打发完这个病人家属,周彤抬眼望见了曹天朝,周彤眼神立即鲜亮起来,有了生机,不像面对患者家属时那么呆板,毫无表情。周彤伸手捏住自己挺直鼻梁上的口罩,拽到下巴上,露出红润的樱唇说:“是你啊,我正想感谢你呢,昨天家里收拾的真干净,尤其是地板,我都不忍心下脚踩了。”
曹天朝呵呵地笑,也不解释说:“我就知道你想谢我,这不主动邀功请赏来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说吧,什么事,没事你不会到这里来找我的。“
曹天朝一听,得了,赶紧说吧,借坡上驴,他就把章主任让他找临床科主任写申请的事情说了,然后他说:“我认识谁啊,这不还得找你。”
周彤眼睛眨眨说:“这个容易,我去给你办,不就找两个主任写个申请么,明天给你。”
曹天朝心里痛快,为周彤大包大揽的小姐作风叫好,同时也为她鼎力相助自己感动。然后曹天朝掏出两个装了500元钱的信封递给周彤,说:“那就谢谢你,这是给临床主任的。”
周彤问:“这是什么?”
“规矩。”
“啥子规矩?”周彤接过一看是钱,笑了,说,“这就是你的规矩。”说着她把信封扔给了曹天朝,然后说:“我这儿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