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朝一进门就被厅里的大树吸引,那是一株老槐树,三人合抱,枝繁叶茂,绿色枝条覆盖半个大厅,枝条上系着红色的许愿条,红红绿绿煞是好看。人坐在大槐树下吃饭,有夏日农村树下乘凉的惬意,仿佛一抬头就能望到夜晚的银河。
坐到216,符浩把菜单递给曹天朝,菜单上标着大槐树家常菜字样。哦 !这饭店叫大槐树,怪不得大厅有棵槐树呢。
曹天朝看着菜单,惊奇地叫起来:“疙瘩汤、抿曲的,这儿有这个。”
“对啊,要不怎么带你到这儿来。”符浩笑着说。
“哦,洪洞县大槐树,我们都是山西人。”
“对头,一会儿昆仑来了,就是山西老西儿聚会。”
陆可欣听了,撇撇嘴说:“那我走吧,你们山西人聚会,我这姑苏女子还是告辞吧,免得打翻你们的醋坛子。”
符浩说:“别介,这儿三朵绿叶还衬不起你一朵红花,再说昆仑来了,见不到你又该失望了。”
陆可欣说:“去去去,你可别拿昆仑说事,人家女朋友听到会不高兴的。”
符浩说:“就是,那个周彤看昆仑那么严,还没有结婚呢,就这么盯着,盯来盯去,没准就盯丢了。”
陆可欣笑着说:“你这乌鸦嘴。”
曹天朝看着他们熟稔的闲聊,心里充满嫉妒,怎么也要在陆可欣面前表现一下,把丢掉的男人尊严找回来。
他们点的菜陆续端上来,李昆仑还没有到,曹天朝问:“昆仑怎么还没来?”
“这小子忙,他是这儿赵副市长的秘书,日理万机啊。”
正说着呢,传来一声,“又背后说我坏话,什么事,非让我过来。”
陆可欣娇笑着:“呵呵,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曹天朝站起来,迎接李昆仑,李昆仑穿一身浅咖啡色西装,粉色衬衣,中性领带,戴副银丝眼镜,身材适中,风度翩翩地进来。
符浩沉稳地坐在那里,胸有成竹等待戏剧性的一幕发生。
果然,李昆仑进门就迎接到曹天朝热情殷切的目光,或许是李昆仑见这种目光多了,他有些疑惑地点点头,带着生分。然后重重拍拍符浩的肩,微笑着和陆可欣致意。曹天朝不放弃希望地盯着李昆仑看,李昆仑有些迟疑地望着曹天朝,似乎在唤醒沉睡的记忆,尘封久了进入记忆的时间就要长,好在有些片段不肯放弃,还有些熟稔的破碎画面可以抓起,他犹豫着说:“你是……”他拖着长音,目光却望向符浩求证,见符浩点头,他才确认说:“你是曹天朝。”
“对啊,我是天朝,没有想到吧。”曹天朝伸出手,李昆仑热情地握住,说:“天朝真的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地儿了,符浩咋把你薅来的。”说着话,他热情地挨着曹天朝坐下。
听李昆仑这么说,符浩、陆可欣都笑了,曹天朝也呵呵笑着解嘲。李昆仑并没有听出他们笑的意味,继续说:“你胖了,胖多了,脸都圆了,要是走马路上我可不敢认。”他扭头对符浩说,“上学那会儿,他是瘦高个,现在成这样了。”
“是啊。”符浩说,“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
“可不,我和天朝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
“我还见过他一次,大一暑假回家见过一面,也有七年了 ,岁月荏苒啊。”符浩说。
曹天朝说:“可不,七八年了,不敢想,那时昆仑,坐第一排,光吃粉笔灰,你看他现在风度翩翩,事业有成,这西装,皮尔?卡丹的,这鞋老人头,这了不得。”曹天朝开始甩嘴皮子。
“我那儿啊,伺候人的活。”李昆仑矜持地说,“你现在做什么?”他还要问。
符浩打断说:“咱该开始了,昆仑,等你半天,肚子都饿了。”
“就是,不能边吃边聊啊。”陆可欣接话说。
“好,开始,吃,边吃边聊。”李昆仑说。
“倒酒。”符浩说。服务员把酒给几个人满上,陆可欣也没有扭捏,豪爽地和三个人碰杯。
“干!”曹天朝兴奋喊。
“干!”符浩和李昆仑也喊,陆可欣说:“我一半。”
李昆仑说:“不行,你也得干。”
符浩刚想说话,李昆仑说:“不许护着,干了。”
符浩说:“可欣,这一次就干了,下次一半。”
“好的。”可欣干脆地答应,四个人把各自的酒一饮而尽。
曹天朝拿出自己的中华烟递给他们,符浩接过来说:“好烟呢。”李昆仑也接过来,曹天朝给他们点火,符浩点着,李昆仑不点,只放到鼻子下好好闻。曹天朝说:“来点着。”李昆仑摇摇头说:“不行,领导不抽烟,对烟味厌恶,我忍忍吧。”曹天朝看李昆仑坚守的样子,就不再劝,自己点上,说:“你也不容易。”
“可不吗,伴君如伴虎,不过这烟真地道,你闻闻。”曹天朝说,“我闻不出来,我只能抽出来。”
哈哈哈,李昆仑笑着用手指点曹天朝说,“老曹,你有一套,来来来,喝酒。”
三个人真正开始喝了,喝着喝着曹天朝就发现这个李昆仑酒量深不可测,自己就属于能喝的,可在李昆仑这儿还差不少。倒是符浩有点喝高,陆可欣更是明艳许多,曹天朝忽然心里冒出一句词:面旋落花风荡漾,月明正在梨花上。
17
在符浩帮助下,曹天朝很快租到房子,两间半,有电话,带家具,搬进去就能住,关键是距离银城医院不远,五分钟路程,方便他开展工作。
曹天朝背着手在屋子里溜达,边走边说:“哥哥就算是在银城安家落户了。”
符浩微笑着说:“这还不算,还差个媳妇。”
曹天朝说:“也是,你那个陆可欣不错啊。”
符浩说:“那丫头,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可看不上。”
曹天朝笑着说:“我看她对你不错!”
符浩摇摇头说:“我们不合适,只适合做搭档。”
曹天朝想了想说:“你们两个都太能干了,你缺的是一个贤内助,怎么这么多年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
“咱不说这个了,房子怎么样,满意吗?对租金有没有异议?”符浩转移话题,好像不愿谈自己感情的事。
曹天朝没细问,许多年不见,大家毕竟有些生疏,有些话题不方便讲。“挺好的,价钱也合适,以后这就是北京天力银城分公司兼曹经理卧室。”曹天朝笑哈哈地说。
谈妥房子的事儿,曹天朝要请符浩吃饭,符浩说不行,他还要回单位赶稿子,改天他请,符浩说:“上次就说我请给你压惊,你却抢先埋单了,太不够意思了。”
曹天朝呵呵笑着,说:“谁请不一样啊,改天你请,叫上昆仑来给我暖房。”
第二天,曹天朝睡醒后,已经八点多了,他脸也没洗就给北京打电话,“喂,陈部长,你好。”
“哦,小曹,听到你的声音真太好了,怎么样到银城顺利吗?”
“挺顺利,陈部长,您身体怎么样?”曹天朝关心地问。
“挺好,你呢?”
“我也好,公司怎么样?”
“不错,你的那个计划也批了,刘东负责落实督导,各地经销商反应强烈,估计今年公司销售会有20%的增幅。呵呵,这可都是你的功劳。”陈部长滔滔不绝地说。
“是您领导有方,可惜现在不能在您领导下工作了。”曹天朝说。
“噢,你小子想闹独立啊,那我可不答应。”陈部长呵呵地开玩笑。
“不是,我是说不能天天见您慈祥的愁眉苦脸了。”曹天朝说。
“你个小子,又和我老头开玩笑,怎么样,银城工作有规划吗?”
“初步了解了一下,三级甲等医院一家,三家二级医院,我准备先从三甲开始,那家医院一年门诊量500万人次,一年流水3个亿,非常有搞头。”曹天朝说。
“好啊,你一定会开创一个新局面的,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陈部长,我给您说一下这里的电话号码,有事了您指示。”
“好的,我找笔记一下。”
曹天朝给陈部长汇报完工作,心里松口气,他发现自己挺惦记公司的,又给王川芳打个电话,王川芳惊喜地叫起来,曹天朝简单和她聊聊,知道孙涛、刘东出门了,没在公司,就不准备往下聊,弄得王川芳还很生气,说他不够意思。曹天朝说以后你给我打电话啊,你那儿有公司报,我打都是长途,还要自负盈亏,不合算啊。王川芳嗔怒他小气,曹天朝说自己当家了得知道柴米贵。王川芳呵呵笑着记下他的电话号码,才挂了电话。
曹天朝心情舒畅,得意地吹着口哨去洗脸、刷牙,他心想,自己混得还不错,没有人走茶凉。
曹天朝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细细整理了下头发,然后下楼,出小区门,不远处就有个小吃摊,曹天朝要了鸡丝鸭血汤和一屉蒸包。来银城几天了,几乎每天都吃这几样,曹天朝很想念北京的老豆腐和油条,或者小米粥也好,可银城很少有卖的,南方的生活习惯与北方差别很大,曹天朝努力适应着。
曹天朝坐到小方桌前等待,一抬头,看到银城医院的病房大楼从周遭参差灰暗的楼群中探出头了,仿佛在向他招手,十几层的身躯,藏青色的皮肤,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熠熠生辉。尤其是那红十字标志下的洁白和平鸽,被阳光一打,振翅欲飞。
曹天朝顿觉一鼓豪气在胸中激荡,有两年没有出征了,这两年在公司忙于管理,一线打拼已是久违的事,现在重新披挂,如箭在弦,他感到一阵兴奋。
陈部长对曹天朝有一个评价,说他外表憨厚,其实本质嗜血,愈挫愈奋,有点偏执,是跑销售的料。此时曹天朝心中充满搏击的欲望,像矫健的苍狼等待猎食。
曹天朝吃罢南方风味的早餐,要来餐巾纸擦擦嘴,给老板付了五元的饭钱,然后他向医院对面的银行走去。现在银行的服务意识强烈,哪里最需要钱就把银行开到哪里,绝对不能让你想用钱的时候找不到银行。
曹天朝在银行支取了5000元钱,他向工作人员申请要新币,被理所当然地拒绝,回答这不在服务范围。曹天朝无可奈何地把5000元装进随身带的信封内,插进西装内侧的口袋。备好子弹后,他呵呵一笑,这些动作他好久没做了,业务有些生疏。最熟练的时候,他把信封空中一扔,信封就会乖乖地落进西装内兜,现在他可不敢演练,那样只会把钱撒一地。
曹天朝走进银城医院门诊大厅,立刻被里面的气氛震慑,各色人流往来穿梭,熙熙攘攘的人们往返奔波于门诊、抽血、划价、拿药之间,犹为恐怖的是大厅右首三个收费窗口、一个挂号窗口、左首划价窗口、发药窗口无一不排满了长队,六条长长的队伍蜿蜒伸展到大厅当中,互相交叉,缓缓蠕动。在收费窗口前的人更是面带焦急之色,掂着脚尖望着栅栏内慢吞吞的收费员,他们都急着要把钱送进医院,就像钱包里的钱在举行跨栏比赛。据说还有凌晨两点就来排队挂专家号的。
可怕这些生了病的人,在此时肉体显得重要,也只有在生了病时才知道它的重要。肉体这个巨大的载体,承载着现代人过多的欲望,争名夺利的呱躁,争权夺势的卑劣。欲望膨胀的时候不会想肉体方的安危,不会去计较这个载体的缺损,也不会考虑有一天会整体陨落。
18
曹天朝才不管这些,他只看到那些生病的肉体是医院生存的道具,是医生创收的工具,是他分一杯羹的器具。
他喜欢医院生意兴隆,越生意兴隆他越重视,越重视他才越心甘情愿与医生交朋友,当牛做马。
他S形迂回过六条长龙来到导诊前,问身披红绶带穿护士服的导医,药剂科在哪里?
导医微笑着回答:“在十楼,您乘坐电梯到十楼,向右走,有指示牌。”
曹天朝有礼貌地道谢,心说银城医院真会做工作,导医小姐笑得真甜。他抬手指指导诊台后,问:“那边是电梯?”
导医微笑着说:“是的,您慢走。”
“哦,谢谢。”他的胳膊还没放下来便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匆忙间与一位拎着药的中年人撞到一起,“对不起。”曹天朝急忙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中年人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药,药没有撞坏。曹天朝摆摆手,继续向电梯口走去。
到达十层,果然有展示牌,他看到院办室、医务科、护理部、财务、人事、门诊部、药剂科等机关科室在十层的分布图。
顺着牌子他来到了药剂科,轻轻敲门,门里人忙忙碌碌,没人理他,他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两个中年妇女正在蓝色账本里扎猛子,三个年轻的女孩一人抱一台电脑狂打字,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脸色焦黄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曹天朝见没人理他就径直进来,走到那个男子面前,微笑着说:“你好。”
那男子抬起头了,曹天朝注意到男子额头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胎记,粉红色,挺恐怖。那男的冷冷地问:“什么事?”
曹天朝掏出中华烟敬上一根,那胎记男子看看烟的牌子,伸手接过,曹天朝自己也抽出一根,那胎记男摸自己身上的口袋找打火机,曹天朝急忙点上火,递到那胎记男面前,胎记男低头就火,曹天朝正好冲着额头上那块胎记,就像在表演对眼,曹天朝稍稍扭过头,等男子点完火,自己也点着,才勉强压下去胃里的反应。那男子抽着烟,言辞稍微客气些,问:“什么事啊?你。”曹天朝把刚抽了两根的中华烟放到胎记男的桌子上,胎记男似乎要推,曹天朝按住,说:“我问一下,咱主任……”他有意拖长声询问,猜测眼前这位是不是主任。
“哦,你找主任啊,他在隔壁办公。”
“隔壁,没有挂牌子的。”
“对,主任没挂牌子。”胎记男回答。
“那请问主任贵姓?”曹天朝问。
“姓章,立早章,你就叫章主任就行。”
周围几个忙碌的女子用眼光瞥了一眼胎记男,似乎为他的热情感到惊奇。
“那谢谢,我先过去,回头再聊。”
“行,你过去吧。”
曹天朝边说边退了出来,听到屋里传出一个娘们儿的声音,“老邱,今儿太阳从哪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