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雾真大,翻过几重山,坐在车轮贱满泥巴的公汽上,南鸿背着一个浅蓝色的背包,在盘曲的公路尽头下车,到了H市重点大学。南鸿对H市没什么了解,只是有几个亲人在H市做过小生意,后搬到A市了。南鸿依稀还记得,在小县城里,高中老师露着皓洁的牙齿,笑嘻嘻地说,进了H市最好的学校,就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了。H市最好的学校就在南鸿的眼前,四个破旧的大字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刺骨。
进了H市最大最有前途的学校,南鸿心里既踏实又高兴,因为毕业后可以西装笔挺地在K国的某投资银行操纵几十亿的资金了。这是南鸿的梦想,也是南鸿进H市最有前途的大学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这就是南鸿进学校的第一天。一群人提着桶,抱着刚买的棉被,拖着各式各样的箱子在偌大的校园穿梭。树枝显得特别绿,火热的天空特别蓝,喷泉在校园门前舞动,校园的篮球场停满了各种牌子的车,有桌子的地方排满了一排排长队。望着眼前的一切,南鸿多想融入这个环境里面去,像一些穿着制服的人那样拿着高音喇叭,然后一群群新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或许大二就可以这样了。这些和高中没啥显著区别,只是大学漏骨的人更多些,跟时代更接轨些,更美国化些。进了大学,是个女生叫美女就对,是个男生叫帅哥就行,连卖奶茶的五十多岁的大妈也这样叫。在山那边待久了,这种习俗没传到山那边,南鸿多次差点出口失误,闹出笑话。小心翼翼的南鸿跟在穿着制服的美女后面,去向图书馆。图书馆两旁的长廊贴满了“要爱爱,不要艾”的标语,画堂人静雨蒙蒙的诗句被刮掉了大半部分,因为大学是要国际化的,怎么能让古典腐朽的东西侵蚀最有前途的学校的学生呢。成群结队跟在美女的后面转了一整天,听着美女们各式各样的广告词,新生们渐渐累了,各自离去了。
一对一对情侣从南鸿身旁经过,南鸿突然回忆起高中,在南鸿的县城,有个老师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不是说外貌走路像唐老鸭,而是别的老师都说大学高枕无忧,而这古怪老师时不时用大半节课来重复一句话,大学别急着去谈恋爱,烦得很,闷得很跟兄弟们去走走,多去图书馆转转,带本词典多看些英语小说。估计物理课本里面一个定理都不记得的同学对这句话也是耳熟能详。南鸿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来来往往的情侣,心想:“难道那唐老鸭是在危言耸听,来来往往那些情侣们满面春风,喜眉笑眼,也没见哪里不如人的,这不是快乐是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吗,那我不要这要什么呢?我从小相信老师,老师不会骗人,一定是我错了。”
上过大学的人都说,大学好快,仿佛昨日刚进大学了。有人还说,进校坐的第一辆车是蓝色的,第一次进入的是那栋中间是空心的大楼,第一次见到的大胸美女是辅导员。过着大学生活的人,寻寻觅觅,如堕云雾中。
就说大学的军训,经历过的人说美好,而正在经历的人叫苦连天;军训时,南鸿后面站着一个高个子南方人,大概一米九,旁边站着一个微胖的北方人,南鸿瞥了几眼站在第一排的女生,和一个皮肤不那么白皙的女生眼神恰好交接。南鸿心一动,不是因为漂亮,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宝玉和林黛玉初次见面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悸动。南鸿不相信这种说法,认为这只是一种写作手法。如今却在自己生活中也遇到这样的人。后面的高个子来自一座古城,曾经的楚王城坐落在那里,旁边那个微胖的来自有着秦皇陵墓的古都;南鸿和后面的高个子也是一见如故,大概是朋友都拥有部分相同基因缘故,每个人活在世,潜意识地在寻找这些人。后面的高个子平时不怎么说话,一副很爱思考的样子,旁边的北方人则时不时讲些黄色笑话,南鸿在这中间像个主持人样,巧舌如簧又不显俗气。风吹着校园,这风白天吹着是解热,晚上吹着则凄凉萧条,仿佛绿杨芳草,莺语乱的风光到了晚上就变成了白猿长啸,余花落的长亭暮。一个人在外地,难免想起家乡,想起山的那边,想起那袅袅人烟的矮屋。南鸿似乎一时忘了家乡,脑海里一直在徜徉令他心一动的面孔。在高中的时候,南鸿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比赛,在英语演讲出名后,专门辅导学弟学妹,有不计其数的学妹写情书,要求逛街。南鸿为人低调,可能是身世不好,在山的那边出生,在落后的地方出生,生怕说出不妥的话,弄得嘲笑;然而,又由于天生嗓子好,又酷爱读书,在关键时刻总是很会说,多次辩论赛作为主力击败对手。一天,夕阳西下,校园里篮球表演赛散了,南鸿正在为刚才的动作懊悔,玩得不够娴熟,一堆女生递来情书,一封情书大概写:手写瑶笺被风吹,我与伊人是一家,一自消魂那壁厢,至今寤寐不断忘,何必要我寻。
和大多数参加过高考人一样,那时恋爱是禁令,发现是很不光彩的,是会毁一生的。老师只讲过励志的故事,什么匡衡好学而没有蜡烛,便凿壁借光,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相对比,老师还说现在恋爱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尽管,南鸿很是欣赏,这情书的文笔,一心想找到那女生,但一想起老师说如果那样做会后悔一辈子,就不寒而栗,自然而然就放弃了。大多数恋爱真的不像电影里那样浪漫快乐,现实中,一堆又一堆的试卷,忙都忙不完,哪有闲暇在一起。身边的人都在为你着急,买这改善记忆的药,买那资料,恨不得要你把那些药连带书一起吃掉。
在H市大学里,南鸿一个人时就会想起,高中一幕一幕,想起高中那个很会写作文的女生,那个喜欢穿黑白相间衣服,不怎么化妆的女生,每次学校一出作文书,南鸿就迫不及待拿回家,在一间屋子里,反复读她写的文章。毕业后,南鸿总是拿自己的单人照放在她旁边,南鸿,个子一米八四,两张照片并列在一起特别般配,南鸿很喜欢她卡通式的穿着。但这些都成为过去,南鸿也差不多忘了,但今天白天,南鸿吓得一跳,那女生的眼神怎么这么像高中那个会写作文的女生。南鸿想着想着,彻夜难眠。
早上六点一阵阵吼声在校园响起,广播一响就全部集合,准备军训,军训就是要你像机器人一样,教官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立正,一会儿趴下,一会儿蛙跳,总之要听指令。教官也总是声称自己多么多么慈祥,然后冷得像冰霜一样地命令。军训场地的墙外有一个偌大的树,上面枝桠繁茂,再往远处望有一条长的河,河的旁边是黄土和一些野鸭。南鸿喜欢那棵树,喜欢那棵树的魁梧,喜欢那棵树的傲气。南鸿欣赏那棵树瞥眼的一瞬间,余光中看到第一排的那个女生,那个女生羞涩地低着头,然来那个貌似熟悉的女生一直在盯着南鸿。南鸿也没什么心思看树了,也没什么心思和旁边的人聊天了,心里苦苦地想:难道,她认识我,她就是高中那个会写作文的葵曼,不可能是的,葵曼没有她那么高,葵曼比我矮一个半头,而她的头明显到了我下巴这里了,那她为什么那样望着我,难道是葵曼长高了,那既然是葵曼怎么可能不和我打招呼,考一个学校多不容易,再说我是班上第一名才考上这个学校,班上其他人分数比我低好多,那她是找关系进来的?她爸爸是副市长,这可能就解释得通了,因为这被揭露出来,肯定是要受处分的,且是很严重的处分,所以她没有找我。南鸿也一直盯着第一排那女生,那女生似乎察觉出来了,弄得她军训中的每个动作似乎都在颤抖,也不敢朝着南鸿的方向望来。南鸿也愈发相信自己的推测。
旁边的微胖北方人似乎看出什么,一直在那里傻笑。教官看到了,厉声厉色地叫我们几个人做俯卧掌,微胖子也笑不起来了,我们也就起来了。学校一边在军训,一边各种社团在招生,各种活动在向新生招手。高中的时候,顶多也就是上台唱几首歌或者打下篮球比赛,大学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社团,南鸿似乎无法适从。后来在微胖子的打听下得知,那女生的名字叫山雪,是和南鸿来自一个市,那女生报了诗词社团,她把微胖子和南鸿的名字都写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