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一个星期,有关雄楚集团的新闻铺天盖地。先是股票停盘,又是检查财务,情况愈演愈烈,早上的头条竟是“楚云飞已被限制出境,目前正在接受证监会调查”。楚云飞?项青青愣了几秒,才想起是楚君故的舅舅。
正在出神,突然接到许文的来电。他说:“青青,我二叔的情况很不好,他想见见你,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一趟日内瓦?”项青青沉吟不决。半晌,那头传来楚君故清冷的声音:“你可以让刘子衿陪你一起去。我会亲自给他打电话。”
凭心而论,许叔叔待她真的很好。
念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夏令营,到北京来游玩儿。妈妈不放心她,特意请许叔叔照顾她。他们刚到北京,许叔叔就开车来接她。那天许叔叔还亲自下厨,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桂鱼和凤尾虾。
只半个钟头,刘子衿就赶回来,接她去机场。她不确定的问刘子衿:“你真的愿意一起去吗?”他暖暖的一笑:“老人家是无辜的。”在候机大厅,他们和楚君故、许文碰头。刘子衿和楚君故礼貌的握手寒暄。项青青看了一眼他们,问许文:“杨姐姐怎么没一起过来?”许文一听,冲她使眼色。她不知晓情况,小心的偷看楚君故,他脸色很差,眼睛里隐隐有血丝。
过安检的时候,楚君故走在前面,许文才悄声耳语:“杨茜回去就流产了!”“怎么会这样?”许文轻叹:“医生说是忧思过度,身体虚弱。”项青青望了一眼楚君故的背影,问:“那他还好吧?”许文苦笑的摇头:“不好又能怎么样?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这倒是句实话,雄楚集团当前的处境,许卫国的身体状况,每一样都是操不完的心。
还是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她靠在刘子衿的怀里,只觉得疲倦,沉沉的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刘子衿轻笑:“小懒猪终于醒啦,饿了没有?”说着就剥了香蕉递给她。她最近一直食欲不振,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半根。
抵达疗养院,许卫国已经被送入ICU病房。他们换了无菌衣服进去,他还在昏迷。他消瘦的厉害,颧骨高凸,两腮深陷,下颚似刀削了一般,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国字脸型。身上也不例外,手指似干枯的树枝,只剩皮包骨头。楚君故心底难过,在床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许文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勉强抬头笑了笑。
项青青回想起以前许卫国对她的照顾,也觉得难受,靠着刘子衿,眼泪就滑了下来。刘子衿紧紧的搂住她,在她耳边柔声安慰:“没事儿,一定会没事儿的。”
等了很久,许卫国才悠悠转醒,见到他们艰难的咧嘴笑了笑:“你们来啦?”他注意到刘子衿,又问:“这位是?”项青青急忙介绍:“叔叔,他是我的朋友,叫刘子衿。”刘子衿礼貌的打招呼:“许叔叔!”许卫国对刘子衿极为喜欢,伸手拉着他夸赞:“好,好!”
“君故,你过来!”许卫国似乎又话要讲。
“君故,我知道你心底怨我。怨我对不起妈妈。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你和青青都在。我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有些你早就知道,许家和楚家是世交。你爷爷和外公当年是战友,在大西南剿匪的时候,你外公还救过你爷爷的命。
我和你妈妈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我对你妈妈就像对你姑姑,一样的疼爱。后来我去了部队,认识了青青的妈妈,彼此心生爱慕。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和她约定,如果我从战场上回来,就向组织申请,和她结婚。
打完仗,我毫发无伤的回来,你爷爷却不同意这门婚事,直接把我调到了外交部,强行派到荷兰。我就和她妈妈失去了联系。后来,我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她的下落,只是那时她已经结了婚。我这才娶了你妈妈。
我虽然和你妈妈结了婚,心底却忘不了青青的妈妈,常常私下和她见面,对你妈妈也很冷淡。后来你妈妈就知道了。我提出离婚,你妈妈不同意,她说怕你受人欺负。直到你十四岁那年,过年的前一天,她突然提出离婚。我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所以你看到的那份协议,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她当时拿着协议书,脸上明明还有笑容。我记得当时还问了她,‘为什么突然提出来?’她神色坦然的告诉我,‘既然都过得不幸福,那就结束吧,我想去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她第二天晚上竟然会跳楼自杀。”
楚君故一脸震惊,情绪激动:“那我妈妈究竟为什么自杀?她究竟为什么自杀?”许卫国不停的咳嗽:“嗯……我也不太清楚……不清楚……”项青青小心的帮他擦唇边的唾液,连连劝慰:“叔叔,你说了那么多的话,先休息一会儿。”
许卫国拉住她的手,笑的十分吃力:“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青青,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叔叔求你一件事。”
“您说?”
“等我死了,你就把你妈妈的管子拔了吧,把她和我葬在一起。”
“这……”事关重大,项青青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她正在部队的操场边吊嗓子。她的歌唱的真好。我托人打听,才知道她叫何美诺,是刚入伍的文艺兵。我原本还在想怎样去认识她,组织却下了调令,派我去他们团当政委。
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申请去了前线。战况异常的激烈,她却跟着慰问团来看我,那天晚上,慰问团组织文艺表演,你妈妈上台唱了一首《九九艳阳天》……”
项青青想起妈妈,泣不成声,终于点头答应许卫国。许卫国声音嘶哑,气喘的厉害,脸上却老泪纵横,展露幸福的笑脸:“到时候记得……记得准备郁金香,我以前答应……你妈妈带她去荷兰看郁金香,却没有做……”
她含泪点头:“许叔叔,你放心。”
许卫国眼神突然暗淡无光,握着她的手直直的垂了下去。
她愣愣的不知所措,直到看见楚君故跪下去,才双腿虚浮,瘫软在刘子衿的怀里。刘子衿搂着她出去。关门的时候,她看见许文走到楚君故面前,想把他搀起来,可是怎么也弄不动,涨的满脸通红。楚君故在床前跪了一夜,直挺挺,一动也不动。
他们在日内瓦待了两天,等楚君故处理好疗养院的事情,又匆匆赶回北京,操办丧礼。
项青青去医院同何美诺告别的时候,还算镇定,只默默的流着眼泪。拔氧气管之前,她搂着何美诺,泪中带笑的低语:“妈妈,你想不想许叔叔?我猜你肯定很想,很想他。我送你去见她,好不好?以后你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妈妈,你去了那边,不要光顾着和许叔叔团聚,一定要记得想我。”
她说完,眼睛一闭,就伸手颤抖的拔去了氧气管。刘子衿搂住她,轻轻的拍她的后背:“别难过,我相信阿姨此刻一定感觉自己很幸福。”过了几分钟,监测仪器发出连续的嘟声,一旁的医生宣布:“病人心跳已经停止。”她终于支撑不住,嚎啕大哭。
锥心刺骨的痛楚之后就是麻木。她呆滞的看着何美诺被推出去,然后送入八宝山火化。丧礼那天,瓢泼大雨。刘子衿撑伞,她推开他。他只好收了伞,陪着她在淋雨。豆大的雨打在脸上,凉凉的,她反而觉得心底的钝痛有一丝减弱。
“青青,你过来给你妈妈和许叔叔磕头。”
许老师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墓前。她和楚君故并排跪在墓前,她俯身磕头。他却直直的栽倒在地上。“君故,你怎么样?”“君哥!”许文他们手忙脚乱的送楚君故去医院。
刘子衿扶她站起来,她看了一眼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拽着刘子衿的袖口,幽幽的说:“咱们回去吧!”刘子衿重新揽着她,一步一步下山去。
回到四合院,刘子衿立刻去浴室放了热水,推她进去。“快去泡个热水澡。”她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捏住鼻子,猛的沉入水底,半分钟之后浮出水面,脸已经憋得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她心底升起一股从不曾有的恐惧。
“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都离开了我?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世界这样大,人海茫???,我没有你们,再也没有一个亲人,我好怕,我该怎么办?”
她哭得累了,靠着浴缸就睡着了。刘子衿在外面等了很久,听不到一点动静,心底担忧,一脚踹开浴室门,她缓缓睁开眼睛,惺忪迷蒙,怔怔的望着他,茫然的问:“怎么啦?”刘子衿把浴巾递给她,然后掩门出去:“小心泡久了感冒,还是回床上去睡。”项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脸颊滚烫的打理自己,穿好睡衣出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