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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枪 雄兵重抖擞(6)

“报告!”一营教导员张建国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叫道。

邱江皱起眉头,挥挥手:“你这个教导员早干吗去了?先回去吧,怎么处理,政治处会给意见!”

张建国应了一声,神情落寞地看了一眼团长身后的秦达陶,转身欲走。

“回去好好把情况了解清楚,到底都谁动手了。有点作为,别只知道抱怨团长不把你们营长教导员当回事!”邱江的语气冷冷的,对这个教导员的态度远比不上面前的三个连队主官。

团长话里夹枪带棒,一营教导员张建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点点头,铁青着脸郁闷地匆匆离去。

邱江为什么这么不待见一个营教导员?这中间的故事千回百转,就连三连连长秦达陶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邱江当一营营长不到一年,老教导员被调到师干部科当科长。张建国在一团是组织股股长,能说会道、才华横溢,师里将他调到二团一营来跟邱江搭班。当时正式调令还未下达,人就过来报到了,等到调令下来,给他任命的却是代教导员,还是个副营职。张建国心里郁闷,提着瓶酒来找营长倒苦水,结果喝多了,信誓旦旦地说是师政治部副主任从中作梗,故意在整他。

邱江刚当兵的时候,这个政治部副主任就是他的指导员,当排长的时候他是教导员,当连长的时候,他是副政委。邱江跟了他十多年,深知这个副主任的秉性。所以听到张建国讲这些的时候,一言不发,心里很不痛快。张建国一直在一团,哪里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就觉着这个和自己一年入伍的营长有点老气横秋,一点都不爽气。两个搭档第一次碰面,就不欢而散。

这事过后没几天,张建国又跑来找邱江借一副少校肩章,说是军校同学聚会,大家都知道他当了教导员了,自己还挂着个上尉军衔,面子上过不去。邱江很不能理解,甚至厌恶这种行为,又怕得罪了这个搭档,有点左右为难。张建国见他犹豫,当场脸上挂不住,甩头就走。张建国不死心,还是弄到了一副少校军衔,第二天晚上聚完会回来,正巧被半夜起来查哨的团长余玉田撞个正着……

团里没有处分张建国,但余玉田批评得有点严厉,一点儿面子不给,政委也打了电话训他。这事让张建国笃定地认为,一定是邱江在捣鬼,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邱江,即使为了工作不得不坐在一起协商,也是冷着脸。邱江知道这事有误会,可按他的性子,又不屑去解释。

事实上,张建国除了有点虚荣心再加上自尊心太强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毛病。而且在二团几个教导员中间,他的业务能力并不逊色,敢想敢干,工作抓得是有声有色。两个人搭档也是波澜不惊,没什么特别默契,也不会公开交恶。

就这样冷冷淡淡搭了快一年班,按道理,张建国的职务也应该有个说法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张建国的老婆在老家经营一个规模不小的酒店,一直不愿随军,张建国也不愿意转业,两个人的感情早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这事儿还谁都不知道。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婆闹着要跟他离婚。副营到正营,在部队是一道不小的坎,容不得半点闪失。张建国思虑再三,为保万无一失,就来找邱江当说客。意思是要离可以,等到正营职的任命落实了再离。邱江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事儿他根本没经验,想了几天不得要领,就跑去找政委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政委又把张建国一顿痛斥。邱江当时也在场,为张建国据理力争,也跟着被臭骂一顿。张建国最终离了婚,代价是正营的任命被拖了三个月。按道理,这事用脚丫子都能想得通,早点捅出来也是有好处的,如果那女人真闹到了部队,这后面的事还真不好说。张建国一开始也没有迁怒于邱江,甚至还感谢了他。眼看着两个人的关系开始缓和,谁曾想,师政治部副主任到二团一营来调研,当着张建国的面讲起了好多邱江那些年在他手底下当兵时的糗事。一直蒙在鼓里的张建国,这才如梦初醒,知道了营长和副主任关系非同寻常,开始揣摩着邱江肯定告过自己的状,否则不至于代教导员代了一年多。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又过了半年多,团里的干部大调整,二团开始风传张建国要调任政治处主任,邱江当参谋长。张建国开始死活都不信,因为自己正营刚过一年,团里光四年以上的正营级政工干部就有三四个,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可是消息越传越像真的,他终于按捺不住向师组织科科长打听这事。那科长是他军校同学,就透露了点消息,话讲半句留半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张建国是备选人之一。张建国就把这事当了真,一心盼着奇迹发生。

邱江顺利地调任团参谋长,半道上杀出个黑马,从师里空降来了一个政治处主任。张建国好不郁闷,脑子一热,写了份材料直接交到了师党委,并且在报告中将矛头直指邱江和已经转业的师政治部副主任。时任师政委得知情况后,暴跳如雷,将余玉田和二团政委拎到师部好一顿训斥。邱江直到担任团长的时候,才偶然听到有好事者说起张建国告状的事,只能摇头苦笑。

邱江从参谋长到团长,六年过去了,当年的搭档张建国还待在教导员的位置上纹丝不动。这事不能不说跟邱江一点关系没有,但跟他却没有直接的关系。张建国因为当年调职的事,在师团两级首长那里早就落下了坏印象,他自己也反省过,也调整好了状态,但上面就是把他按在那里一动不让他动。按干部调整的规律,正营四年后,就得考虑挪挪位置,干了五六年还不动,也就基本宣告政治生涯结束了。两年前,张建国就打了转业报告,团里的分歧很大,邱江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师里也没批。去年他又打了转业报告,人家早到了年限,这次二团党委没理由不同意了,却又卡在了师里。

张建国没有再坚持,但这一年来性情大变,抱定了升职无望,工作上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并且牢骚满腹、怪话连篇。他毫不避讳地跟一些干部说,之前自己可能对团长有些误会,但团长不让他转业,就是为了报复他,想要从精神意志上彻底地击垮他。这话传到邱江耳朵里,他也很无奈,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很同情张建国的,设身处地去想,谁碰到这事都不可能不发牢骚。

后来为了少给张建国添堵,一营的工作,他开始下意识地有意无意地直接去找连队。越是如此,越是让张建国感到不舒服,还有任职不到两年的一营长,也觉得委屈。时间久了,两个人都觉得被架空了,发发牢骚也是在所难免。邱江也曾经试图找过徐清宇和师里的其他首长,希望能给张建国调动一下,哪怕平调到其他后勤单位,但师首长们吃了秤砣铁了心。可是同情归同情,见到张建国那张脸,他就不由自主地从心底腾腾往外冒火,和他讲话怎么也和气不来。

邱江的秉性,在二团乃至整个D师高层中尽人皆知。人缘好又低调务实,很少公开与人交恶,私下里也从不说别人坏话。虽然在人际关系上,他未必能做到八面玲珑,但却是军事主官中少见的好脾气,忍耐力超强,不惹毛了是从不发火的。不过,他一旦急眼,那就是碰到天王老子也敢上去咬一口。这些年他自己也很郁闷,和张建国的恩恩怨怨,是他感觉自己做人最失败的地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他对自己的偏见。

言归正传。邱江支走了张建国,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个张建国今年转业已成定局,在部队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自己还这般没鼻子没脸地上纲上线,的确有点太小家子气了。正思忖间,秦达陶咋呼起来:“团长,您要是想骂我几句解解气,我就受着。可您要是想处分我,那我可就冤到家了!”

邱江随口应道:“你的处分还背少了吗?哪次不是自找的?”

秦达陶来了劲儿,斜眼盯着一旁若无其事的雷钧说道:“九连太欺负人了,这雷连长和老胡穿着一条裤子,两个人知道我们指导员不在家,合着来欺负我老秦一个人!”

“秦大炮你闭嘴!谁敢欺负你啊?你说,谁敢欺负你?谁不知道你秦大炮霸道,躲你还来不及呢!”邱江这会儿真有点冒火了。

秦大炮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脾气一上来,压根儿就不看人脸色,矛头直指雷钧:“雷连长估计是在农场里憋坏了,回来就拿我三连开练。怂恿自己的兵挑事不说,看看我那小排长,被他吓成什么样子……”

邱江没等他说完,一拍桌子:“秦大炮你别太放肆!没你这么护犊子的,还满嘴跑火车!你那个娃娃脸排长,跟你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跟着你不挑事才怪,还会被人吓着?”

“胡搅蛮缠!”雷钧在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邱江没理会雷钧,盯着胡海潮道:“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胡海潮便如此这般地把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却有意无意地隐去了刘良可能被打伤的细节。邱江听他说完,问道:“就这些?”

胡海潮点点头,那边的秦达陶好似也没有什么异议,跟着微微点头。雷钧却冷不丁说道:“前面的细节我们还没了解清楚,但我们那个士官肯定被他的兵打了,并且身上还有血迹!”

邱江脸上挂不住了,转而问三连连长:“秦大炮,你刚跟我说什么来着?是谁在欺负谁?你们三连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吗?”

事情的来龙去脉,秦达陶其实并没有弄清楚,这会儿听两个人讲得合情合理,心里没了底,可嘴上却不服软:“即使他们的兵挨了打,那也是学艺不精。为什么挂彩的不是我们三连的人呢?”

“秦连长你真敢讲,一个兵对一群兵,真掐起来了,你说说谁吃亏?”胡海潮鼻子都气歪了。

秦达陶学乖了,见团长没有反应,才回击道:“老胡你别这么说,就我三连兵们的素质,随便拉一个班就能把你们九连这帮残兵败将给全灭了!”

邱江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指着秦达陶的鼻子:“牛皮太厚也不怕挨枪子!”

秦达陶满不在乎,脖子一扬说道:“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嘛。”

胡海潮接口道:“你三连是全训单位,咱们连一直在执勤和休整。”

秦达陶牛眼一瞪:“怎么了?”

胡海潮咬咬牙:“你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

一直在告诫自己沉住气的雷钧,被这个蛮不讲理的三连连长彻底惹毛了,一拳擂在墙上:“老胡你别跟他啰唆,比就比,我们怕你不成?”

这一声吼,把个邱江和胡海潮全震住了。胡海潮看着自己的搭档,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一脸惊恐。秦达陶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哪里能容得了一个新连长把自己的气势压下来?团长在场,又不便一再挑衅,于是他换了张脸笑嘻嘻地说:“哥们儿,我们要是赢了怎么说?”

冷眼旁观的邱江,这时候反而乐了:“赢了,老子给你放一个月假!”

秦达陶一脸促狭:“不要,让雷连长去三连给我当半个月通信员!”

雷钧鼻孔冒烟:“你要是输了呢?”

秦达陶耸耸肩:“你觉得有这可能吗?就靠你手下的那几个老弱残兵?”

“先说清楚了比什么?”一旁的胡海潮没等雷钧开口,赶紧说道。胡海潮这语气,明显是底气不足。邱江微皱眉头,说道:“给你们都留点儿面子,就比战术、射击和四百米障碍跑。九连训练少,三连找二十个新兵。下周这个时候,在后靶场集合。别光顾着耍嘴皮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比谁更牛!”

雷钧还想说点儿什么,被胡海潮一胳膊肘给碰了回去。秦达陶乐呵呵地一边点头,一边说:“就这么定了!雷连长,回去好好练练洗碗刷盘子,这个通信员你小子当定了!”

本来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让邱江和王福庆都很头痛,正纠结着不知如何才能摆平。王福庆突然接到师里电话去开会,临行前匆匆忙忙地和邱江碰了个头,这会儿在赶往师部的途中,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事。没想到这个搅屎棍一样的三连连长,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样一来,反而把事情搞简单了,不仅成功地化解了矛盾,还将一场风波转变成契机。

身为一团之长的邱江,对这种事很支持,他做梦也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去激励深陷泥潭的九连。他坚信,以雷钧的脾气,肯定不甘落后;而九连的那些兵们,断然不是三连新兵的对手。要知道,这个三连在二团,乃至整个D师都是数得着的训练先进单位。张义在半个月前,一口气从三连调走了八个兵充斥到侦察营,要不是秦大炮藏着掖着,张义声称可以直接端走他半个连。只要是个兵,都把荣誉顶在脑门上,“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九连的那些老兵们,一旦输给了新兵蛋子们,不用再鼓噪,肯定得知耻而后勇。

当然,一码归一码,三个人这次的处分是挨定了。邱江心里有了主意,挥手便赶三人回去。秦达陶显然是不愿再惹九连这两个不要命的家伙,低头匆匆离去。雷钧和胡海潮一前一后下了楼,两人各怀心事,默不做声。快走到九连营区的时候,胡海潮紧赶几步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雷,我觉得这事咱们还得谨慎一点。”

雷钧站住,扭头问道:“什么事要谨慎?”

“和三连对抗啊,你不觉得咱们毫无胜算吗?”胡海潮一脸凝重。

雷钧的声音冷冷的:“你不会是真怕了吧?士可杀不可辱!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口气我咽不下!”

胡海潮脸上火辣辣的,接着说道:“你不觉得这个秦大炮给咱们下了个套吗?”

“秦大炮没这个心眼,要下套也是团长在下。再说了,就是他们下套,咱也得往里钻,没得选择!”雷钧说完,独自离去。

胡海潮郁闷地愣在那里,看着雷钧的背影,怅然若失、懊悔不已。他知道雷钧为什么不高兴,肯定是因为刚才自己在秦达陶面前示弱。

胡海潮跑到二营的菜地转了一圈后,心事重重地回到连队。营房里静悄悄的,明显感觉有点不正常,他转回来问站在门口的哨兵:“人都上哪儿去了?”

哨兵回答:“报告指导员,同志们都在会议室。”

“干什么?”胡海潮心头一沉,厉声问道。

哨兵仰头看着门楣,沉默不语,那表情似有很大委屈。

胡海潮盯了哨兵片刻,扭头便往楼上走,刚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上“砰”的一声巨响。他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楼。

楼道深处,几个兵从会议室里探出脑袋窃窃私语,见到指导员的身影,赶紧又缩了回去。胡海潮看了一眼楼道另一头雷钧的宿舍,那里房门紧闭,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他站在楼道中间,犹豫了一会儿直接走向了会议室。

兵们正襟危坐,个个神情肃然。胡海潮进了会议室,一眼便看见已经换了身衣服,低头坐在角落里的刘良。他径直走了过去,刘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伤哪儿了?”胡海潮问道。

刘良怯怯地答道:“没事了,指导员。”

“我问你伤哪儿了?”胡海潮提高嗓门问道。

刘良吸了下鼻子:“鼻子被他们打了一拳。”

“去卫生队了吗?”

刘良摇摇头。

胡海潮掉头吼道:“还有两位大爷呢?”

李朝晖和中士肖康平腾地站了起来。

“陈小毛,范得贵!给我把这三位爷送到禁闭室去,把鞋脱了,腰带解下来。”

两个被叫的士官,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李朝晖说道:“指导员,是他们先动手打人的。我一句话没讲就回来向您报告了,凭什么要关我禁闭?”

肖康平接口道:“我也不服气,我们仨都没动手!你就是要关我们,也要先听我们解释清楚。”

“解释个蛋解释!我和你们连长受处分,跟谁解释去?你们仨是没动手,但人家为什么要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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