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娶都幸福一辈子·
先提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一个是叶圣陶,一个是侯孝贤,一个是近代著名教育家,一个是台湾著名大导演。的确,除了都是男人,都是中国人,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丝关联之处,更何况,前后还相差了半个多世纪。不过,就是这两个不同时代的男人,却对相同的四个女人情有独钟,推崇不已。拿近的来说,大导演侯孝贤老惦记把这四个女人搬上大荧幕,可惜的是,当今实在找不出四个女演员来还原她们的优雅气质、她们的端庄秀丽、她们的绝代芳华、她们的才华横溢。因为她们,是书香熏出来的大家闺秀,不是那些大天后小天后想演就能演得出来的。
再说说叶圣陶,想必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多收了三五斗》。看得出,此人心优天下,社会责任感挺强,另外还集文学、出版、教育等学问于一身,是个再严肃不过的学者。然而,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却也对这四个女人有过一句极为暖昧、醋溜溜的评价:“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不清楚叶老对口中的四个才女有没有过特殊的幻想,但这句话里的“谁”,很明显也包括他自己。
让不同时代的两个成功的男人如此惦记着,这四个女人的魅力着实不可小觑。那么,她们究竟是谁呢?
叶圣陶所说的九如巷张家,其实是苏州城内的一个豪门望族。
祖上是晚清名臣张树声,安徽合肥人,淮军仅次于李鸿章的二号人物,洋务派,《清史稿》有其传,曾任两江总督、江苏巡抚、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两广总督等方面要职。祖父张云端,曾任前清四川川东道台。到了父亲张冀牖这一辈,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一位开明的教育家,深受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救国”思想之影响,倡导新式教育,先在上海办学,后举家迁到苏州,创办平林中学和乐益女中。乐益女中取“乐观进取,裨益社会”之意,是一所新式学校,每年有十分之一的名额资助贫寒子弟。学生都剪短发,还开运动会,演话剧,例如郭沫若的《棠棣之花》,还用英文演莎士比亚的《:或尼斯商人》。学校聘请张闻天、柳亚子、叶圣陶、匡亚明等一大批具有民主思想和科学进取精神的进步人士任教,因而学术氛围很浓。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张冀牖如此进步,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不一般,而且不仅仅是一个,四个都貌美如花才华横溢。这四姐妹,从大到小依次是元和、允和、兆和、充和,个个擅长诗词曲话,有着很好的文学修养。张冀牖这人很有意思,他大概是怕女儿将来的人生走得不远,所以给每个人的名字上都加了“两条腿”。
张允和,便是九如巷张家的二小姐。
在四姐妹中,张允和的经历最过悲催坎坷,这在她出生之日便有应兆。那是个热浪灼人的夏日,张家人比吵吵闹闹的知了还要焦躁,眼巴巴地等待着二姑娘的降临(谁知道呢,也许是个小子)。
就在婴儿千呼万唤始出来时,被关在门外的张冀牖想必一定屏住呼吸,迫切地希望听到那一声洪亮的哭泣。只不过,他左等右等,直到被接生婆唤进屋内,也没有听到任何婴儿的哭声。张家人全都慌了神,没想到盼来盼去,结果却盼来了个“死婴”。
眼看喜事即将变成丧事,家里的老祖母倒不信邪了,处变而不惊,运筹于帷幄,找了个人,用喷烟的偏方抢救孙女儿。至于这偏方如何用法,此时已无法考证,中国的稀罕玩意儿实在太多,到如今也差不多失传殆尽。不过,张允和却真的活过来了。
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活过来的张允和,后来成了姐妹中性格最独特的一个。也许是因为出生时不会哭,所以她便在后面使劲地补回来。她有时天不亮就开始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这事待她年老之后,依然是常挂在嘴边的笑谈。
四姐妹中,她的身体最为柔弱,然而,在她柔弱的外表后面,却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坚毅与刚强。小时候有人说她瘦得像林黛玉,很美,她不高兴。她不喜欢林黛玉,说林黛玉是痨病鬼、小心眼。
事实证明,她是能够经得起大事、经得起苦难的。不仅如此,她那娇小病弱的身躯中还掩藏着强过男子的“侠肝义胆”。抗战前夕,发生了“七君子事件”,沈钧儒等七位著名民主人士因宣传抗日被捕,其中六位关在苏州监狱,她不顾危险前去探监,送去被褥等日用必需品,还把自己的家作为“联络点”和“接待站”,六位君子的家人来苏州探监,往往都是先住在她的家里。她说过直到君子们获得释放,“我才觉得尽了一份‘天下兴亡,匹妇有责’的天职”。
·半字电报成全三妹·
与张允和比起来,大姐张元和便显得文静得多,在大夏大学读书时,因她的典雅秀美,被封为当时的“大夏皇后”。人品出众、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不少,但却没有一个她中意的,直到30岁了还是一个骄傲的待字闺中的公主。她是昆曲的爱好者,这对张允和晚年对昆曲的研究,有一定的引导作用。三妹张兆和,在性格上又与两个姐姐有所不同,聪明可爱,单纯任性;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据说张兆和的功课非常好,18岁时曾在中国公学夺得女子全能第一名,如此聪明伶俐,加上一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使面容,自然令许多正处青春期的男生倾慕不已,因而她的身后,有着一绺又一绺长长的追求者。张兆和深受其扰,又颇为自得,居然突发奇想,把他们都以青蛙之名一一编了号:“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如今的女生叫男生“青蛙”,不知道是不是源于这儿来的?殊不知除了这些年轻的青蛙之外,还有一只比她大8岁的“老青蛙”。这只“老青蛙”不是别人,就是在当时已经颇负盛名的文坛怪才沈从文。
沈从文这人极其内向,老实木讷得让人很难将他跟他的文章联系起来。也不知张兆和的哪根弦触动了他的爱情神经,总之,他下定决心搞搞师生恋了。问题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儿,不敢当面向张兆和表白爱情,只好发挥所长,给张兆和写了一封极具文艺范儿的情书。二姐张允和知道了这事儿,取笑说,沈从文大约只能排为“癞蛤蟆第十三号”了,而张兆和对这位老师的举动却选择了保留态度。沈从文见一封不行,又接连写了好几封,就这么一封一封地写下去,结果这些信,跟那些“青蛙”一样被张兆和编上了号。这原本是你追我躲的二人游戏,却不知怎么回事闹得满校都是风声,最后居然有人传言,说沈从文因追求不到张兆和要自杀。张兆和情急之下,拿着沈从文的全部情书去找校长理论,那个校长就是胡适。她把沈从文写的一大摞子情信全部交给胡适看,告状说:“老师老对我这样子,骚扰。”
胡校长是个老顽童,也是个诙谐浪漫的人,居然直截了当地对张兆和说:“他非常顽固地爱你。”张兆和脸一红,羞得不知所措,不过还是不服软,马上回他一句:“我很顽固地不爱他。”胡适还是想做个顺水人情,便说:“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说说,做个媒。”张兆和慌了,连忙说:“不要去讲,这个老师好像不应该这样。”她这时才明白,胡适不可能站在自己这边,只好听任沈老师继续对她进行的感情文字的狂轰滥炸。沈从文似是得到了鼓励,便开始了他马拉松式的情书写作。现在看来,这属于追女必杀技第一式:死缠烂打式。然而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依然不见成效,沈从文急了,意识到死缠烂打式不是对每一个女人都适用,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始筹备追女必杀技第二式:搞定家长式。
1933年初春,沈从文写信婉转请张允和代他向张家父母求婚,说如果张家父母同意,求张允和早日打电报通知他,好让他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张冀牖向来主张儿女婚事自理,自然一说即成。
急性子的张允和自己先打了电报,电文只一个字——“允”,既表示了父母允婚,也算署了名字。这个被人传为美谈的有名的“半个字的电报”,只有张允和这样“好管闲事”的快嘴才女才能想得出、做得出。
这份电报应该是世界上最短的电报了,而且十分绝妙。胆小的三妹张兆和不放心,生怕沈从文看不懂,随后又羞答答悄悄来到电报局,递上了她的电报稿:“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兆。”
至此,这段被世人传为佳话的“师生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三个姐姐各有特色,四妹张充和也非同寻常,相比较而言,她诗书画曲,样样精通。对张充和的才学,梁实秋说她“多才多艺”;沈尹默说她的书法是“明人学晋人字”;波士顿大学白谦慎教授说:“她的书法,一如其为人与修养,清淡之中,还有一种高雅气质。而这种气质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少了。”中国书协主席欧阳中石认为:“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书家,而是一位学者。无论字、画、诗以及昆曲,都是上乘,很难得。她一贯保持原有的风范,格调极高。像昆曲,她唱的都是真正的、没有改动过的。书法上的行书、章草非常精到,尤其章草极雅,在那个时代已是佼佼者。”能得到如此之多、如此之高的评价,其卓尔不凡的才华可见一斑。
四个才情、美貌兼具的女子,如四朵风华绝代、不可方物的鲜花,散发着馨香和光芒,照耀着她们周围的一切。可以说,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而这四道风景,最终被四个“最幸福”的男人去欣赏、去品味了。
除了刚才说的张兆和与沈从文,其他三姐妹所嫁的男人,在当时也都是青年才俊、赫赫有名。大姐张元和嫁给了昆曲表演艺术家顾传玢,二姐张允和嫁给了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而老四,则直接嫁了个洋丈夫,曾在北大教授拉丁文、德文和西洋文学的知名汉学家、美籍德人傅汉思。
这四对黄金组合,羡煞了当时整个中国文化界,也必定羡煞了叶圣陶大师,不知他在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稍带点暖昧的感慨之时,会不会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晚生十几年。
·两本非法出版物·
张允和四姐妹的花团锦簇,令张冀牖颇为自得,不过,这张老兄似乎还嫌不过瘾,又接连添了六个儿子。四姐妹个个兰心蕙质,多才多艺,六个儿子也不甘落后,到最后,大多是出自北大、清华的学者、艺术家。望族果然是望族,培育出来的儿女货真价实的郎才女貌,换了别人,估计做梦都在偷着乐。
当然,儿女之所以如此优秀,与张冀牖的善于引导、因材施教息息相关。由于受西方思潮的影响,他很擅长从儿女的性格特质、兴趣爱好等方面挖掘他们的长处,拿四姐妹来说,他让元和、允和学习昆曲,让兆和学习文学,让充和学习书法,都是根据她们各自的特点加以培养的。后来张元和在国外创办曲社,对昆曲的大力弘扬,张允和对昆曲的研究及其所作的贡献,张兆和的文学修养及对沈从文的协助,张充和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都得力于张冀牖的培养。
由于有着良好的家庭教育,张氏姐妹在学业之余,也展现出高雅独特的兴趣爱好。她们爱好文学,喜欢文艺,得空的时候,居然一时兴起,办起了杂志。那个时候,她们还居住苏州九如巷,四个女人一台戏,有了办杂志的念头,便说干就干。首先是起刊名,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敲定了一个字——水。于是,张家姐妹于1929年夏组成文学社团水社,创办了中国第一份家庭杂志《水》。
关于刊名的来历,在1996年张允和所写的复刊词上有所提及:“70年前,我们张家姐妹兄弟,组织了小小的刊物叫《水》。那时我们年少,喜欢水的德行,正如沈家二哥(从文)说过:‘水的德行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侵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张家旧事》)都说女人似水,更何况是四个如水般灵秀的才女,她们看似柔弱,实则强韧,以“水”名之,实在最贴切不过了。
事实上,《水》严格意义上是一本仅供家庭内部人员传阅的小册子,因为它没有刊号,没有正规的发行体制,也不走向市场。不过,鉴于其特殊意义,也可以称之为家庭杂志。它的内容很杂,自家人写、自家人印、自家人看,成了中国独一无二的油印家庭文学刊物。
这本杂志开始是张允和姐妹办的,没张家兄弟什么事儿,六个弟弟见四个姐姐办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心里不免也有些痒痒的,便凑在一起办了另一本杂志《九如巷》。无论是《水》还是《九如巷》,都是刊登张家人自己的作品,供内部传阅聊以自娱,不过显然张家姐妹“道行”更高,《水》实力日益雄厚,非仇如巷》可以匹敌,到了最后,仇如巷》的成员也被拉拢了过来,两本家庭刊物,最终合为一本了。
《水》的内容较为丰富,除了张家姐妹自己写的诗歌、散文、杂谈以及一些绘画作品等之外,还收录了张家人从先辈到现在的奇闻轶事,它像一泓清泉,滋润着张允和及众兄弟姐妹的心。可惜的是,这本杂志只出了25期,便因为战乱而停刊了。
《水》虽然停刊了,不过,张家人“水”的精神依然源远流长,谁能想到,在过了58年之后,这本杂志又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防浪石堤显温柔·
张老爷子给女儿们起名字时,是都给加了“两条腿”的,除了想让女人走得更远,估计也包含了“女大不中留”的无奈。不过还好,他的女儿都挺争气,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个个才华横溢。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都嫁了个好男人。
说起张允和的丈夫周有光,可能年轻一辈的印象有些模糊,但要说起汉语拼音,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不错,这位中国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便是鼎鼎大名的“汉语拼音之父”。从建国初开始,他便致力于新中国的语言文字工作,对汉语拼音及普通话的推广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年轻时的周有光,虽然跟语言文字稍显生疏,不过也是个博学多才的海归,早年专攻经济学。他跟张允和的恋情,比起沈从文跟张兆和来,则显得要平缓得多。这一方面取决于他的性格,儒雅,沉稳,不急不躁,另一方面,跟张二小姐的脾气也有关系。
据说在张家姊妹中,允和是最顽皮的,人送外号“皮大王”。她性格开朗活泼,腿勤、手急、眼快、话多。她12岁就熟读了唐诗、宋词,尤其爱读司马迁的《史记》,小小年纪就口口声声“讨厌汉高祖,喜欢项羽,有气派”。一次父亲看到她又在书房翻书,便抚着她的头问:“小二毛,你顶喜欢什么人的诗?”允和脱口而出:“纳兰性德。”父亲很奇怪:“为什么喜欢他的?”允和振振有辞:“他的诗有真感情,动人,文字绮丽。”
而在大学里时,男生喜欢给女生起外号,张允和一下子得了两个外号,一个叫“绿鹦哥”,因为她又瘦又小,好管闲事好讲话,尤其好打抱不平,又爱穿绿衣服;另一个绰号叫“小活猴”。这个绰号还见过报.1928年上海《新闻报》上有这么一篇报道:《中国公学篮球队之五张》,其中有“……张允和玲珑活泼、无缝不钻,‘小活猴’之称……惜投篮欠准……”(《张家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