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威尔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戚志强就把宋弋叫了过来。
宋弋来到戚志强的办公室,看到燕克仁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多少有些不太自然。他对燕克仁感觉很不好,不仅因为他与其女儿燕鑫谈恋爱的事,更重要的是他没到天泉时是燕克仁造谣反对,制造阻力。而现在,他的女儿燕鑫又与自己不断联系,这叫宋弋心里不舒服。
燕克仁显然比宋弋老谋深算和有城府得多。他见宋弋进来了,就主动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笑容地说:“宋总,真是有魄力啊,威尔乐那事,两个小时就摆平了!”
宋弋听燕克仁这样说,立即谦虚地说:“这是戚总遥控指挥得好,没有你燕主席也不行啊,你是工人的头呀!”
戚志强听出燕克仁和宋弋两人话里有话,就笑着打圆场说:“都有功,我们就不要论功了。我让你们来,就是提醒你们注意一下工人情绪,情绪问题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还有什么事吗?”宋弋感觉到戚总是要说什么事。
“听说,姚师傅生病的事在工人中影响不小,他可是全国劳模,处理不好,工人是要闹事的!”戚志强望着燕克仁说。
宋弋和燕克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他们俩对这个消息都有些吃惊。燕克仁笑了一下,说:“戚总,你一直在省城开会,我们都不知道,你咋知道的?我还真不太清楚?!”
戚志强笑了笑:“我的信息渠道多。当头儿的就要有信息通道,信息不对称,你咋做领导?!”
其实,燕克仁对姚师傅的情况是知道的。他从心底深处,也是想以此引起工人的不满,让工人闹起来。所以,本来工会应该给姚师傅困难救济金,应该帮其解决问题的,燕克仁就是装聋作哑地不办。你戚志强不是董事长吗?你宋弋不是总经理吗?好,你们也别小看工会,小看我燕克仁了!
燕克仁正在心里盘算着,戚志强发话了:“我们马上就去姚师傅家,带上五千元的困难救济金!”
姚师傅住在威尔乐公司家属院里。到了他的家里,戚志强和宋弋心里难受极了。
一个全国劳模,当年故原市第一个全国劳模竟是这种状况。一家四口还住在六十多平方米的两居室里。楼是老楼,又在一楼,就显得黑暗而潮湿。家里只有几件老家具,电视还是17英寸的黑白老机子。姚师傅躺在床上,不停地咳着。他是肺癌晚期了。
姚师傅的老伴和女儿姚翌见戚志强他们来了,眼圈红红的,话都说不顺了。而姚师傅却强打精神地说:“感谢你们还想着我,你们还是多忙企业吧。咱这葡萄酒厂过去可是全国闻名的啊,折腾了这些年,到今天这个样子,我心里痛啊!”
姚师傅一口气说了这些,就咳嗽了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竟吐出了血。
“赶快送医院!现在就办。”戚志强安排燕克仁。
燕克仁掏出手机联系起来。戚志强和宋弋跟姚师傅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路上,戚志强和宋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都沉着脸。
下了车,宋弋随戚志强上楼。
上楼梯时,戚志强才开口:“企业搞不好,造孽啊,一个堂堂的全国劳模竟成这个样子!担子重啊!你多关注一下姚师傅一家。”
宋弋本想向戚志强再汇报一下市场问题,见是这种情况,就回到了自己四楼的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宋弋接到戚志强打来的电话:“姚师傅走了!我们去看看。”
宋弋真没有想到,姚师傅走得这么快,住院一天就走了。
姚师傅的楼门前,已经搭上了简单的灵棚。竹帘外面的桌子上,端放着他的照片。照片是姚师傅在北京捧着奖杯的老照片翻印的。据说,姚师傅在两年前就让照相馆翻印好了,他最喜欢这张照片,他说过他死后就用这个做遗像。
现在,姚师傅就微笑着面对大家。那种满足和自豪让人揪心撕肺。
按戚志强的安排,姚师傅火化那天,公司为他在殡仪馆召开一个小型的告别会。
上午八点,戚志强、顾力华、宋弋都按时到了姚师傅所在的家属院。
但让戚志强没有想到的是,家属院门里门外已经有四五百人站着了。凭直觉,他觉得今天一定要有事情发生。
果如他所料,灵车要出大门时,被人们给堵住了。几个人一带头,大家就跟着起哄,不许车子通过。燕克仁从车上下来,让人们闪开路。这时,人群中一幅白布黑字的标语突然举了起来:给姚师傅一个说法。标语一出,人们就喊:“我们要治病!我们要健康!”
戚志强也下了车。燕克仁在人墙前,正激动地说:“工人同志们,我们工会也没有办法呀!工会没有权呀,有些事我们想做也做不成!让开吧!”
听到燕克仁这样解释,戚志强和宋弋都愣了。这是解释吗?这明明是在挑事!一个念头从戚志强心里生出:说不定这些人就是燕克仁和那些有意见的人挑拨而来的。灵车不能不走呀!戚志强几步走到人墙前,他首先向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员工同志们,有什么意见事后到办公室去找我!现在我们不能让姚师傅入不了土啊,我们不能对不起姚师傅啊!让开吧,下午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人墙慢慢地闪开了。灵车缓缓地向前开动。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戚志强和宋弋出了殡仪馆。车上,戚志强气得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国有企业的生存环境不只是外部,内部的软环境也同样重要。
车子快到天泉集团总部时,戚志强接到总经办耿辉打来的电话:“戚总,省电视台《焦点时刻》的记者在公司,要采访你。你看……”耿辉下面的话不敢再说了。
“采访我什么?”戚志强追问。
“说是咱公司污染了洵水河,渔民的鱼都死了一河。您,还来公司吗?”耿辉的意思是不想让戚志强到公司来了。
戚志强听后更加生气,说:“你安排车直接到污水处理厂,我与宋总都去,在那里接待他们!”接着,戚志强给后面一辆车上的宋弋打了电话。
车子从天泉镇的南面,沿河边的公路向污水处理厂驶去。河水确实污染得厉害,水都变臭变黑了。车门一打开,眼睛立马被熏得就要流泪了。车子拐了一个弯,在平整的水泥路上驶了大约五分钟,迎面横过来一条不小的河,远远看去河水清澈,两岸整洁,各种杂树迎风摇曳着墨绿色的身姿,与五分钟前的感觉竟是两重天。
见耿辉陪着两个记者已在前面等着了,戚志强停下了车。他礼节性地和记者打过招呼,就走下河坡。近水的时候,他弯下腰,用手掬起一捧水,然后对着后面的记者说:“你们看着,我戚志强把它喝下去!”说着,竟真的喝了一口。
在场的人全傻了。戚志强却开口说:“我们天泉投资5000万建了污水处理厂,一年还得1800万的运行费用!我们污染了洵水河吗?上游那么多造纸厂、酒厂,我戚志强能管得了吗?”
那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把机子从肩上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戚总,我们是接到署名天泉职工的举报信和电话才来的,没想到是假的!”
“这样也好,我们就做个正面报道吧!”另一个记者赔着笑说。
戚志强感慨地说:“我们不想要什么正面报道,这样做我们只图个安心,对得起良心。人怕出名猪怕壮,天泉从来都不出风头!”
戚志强回到办公室,感到了从没有过的累。
14
纪委副书记夏贯仁来天泉找戚志强前,给老同学宋弋打了招呼。
但对于戚志强来说,他却是不速之客。
落座之后,夏贯仁直截了当地说:“戚总,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公司的燕本华有受贿和违纪行为。本来是由反贪局介入的,书记批示由我们纪委先摸摸情况。”
“举报有确切证据吗?你们准备怎么办?”戚志强决定先探探虚实。
夏贯仁笑了笑说:“我们先找他谈谈吧,或者说也可以留置谈话,当然也可以让他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说明问题,也就是‘双规’。当然,要看他的态度后定。”
戚志强也笑了笑,点上一支烟,然后说:“燕本华在任采购中心主任时,确实有人反映他收受别人回扣的事,我们公司纪委也查了,可不好查呀。他采购的东西价格并不比别人的贵,质量也不差,如果说拿了回扣,那也不好查呀!”
“那没问题,我们有办法,还没有纪委撬不开的嘴呢!”夏贯仁说。
“现在,我就可以表态,我们是支持你们调查工作的。不过,是不是可以由我们先跟他谈谈呢?企业要稳定呀,你们一旦介入,就会沸沸扬扬的。”戚志强摸不清燕本华的具体情况,是不想让纪委进入天泉的。
“那也好,天泉是故原的经济支柱,谁也不好承担责任啊。我回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吧。”夏贯仁想了想,跟戚志强说。
夏贯仁走后,戚志强陷入了沉思。
天泉不是净土,在市场经济下,时时都与钱打交道,常在河边转,难以不湿鞋。他也常听到一些议论,谁谁谁有多少钱,收了多少回扣。但他总是不相信,他不相信这些人这么大胆。而且,戚志强这些年已经很注意一些合同的事,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年来,他可以说是天泉的一号人物,他除了接受一些朋友熟人的烟酒或小礼品,从没有收过什么贵重的东西,更别说钱了。但别人不一定都像自己呀。如果燕本华这件事弄开了,牵出一批人来,天泉就会受到大的影响。
现在,无论在公司里还是在社会上,都有一些“肥猪与瘦猪”的议论。说现在天泉一些管理人员,有的都成了“肥猪”了,吃得脑满肠肥。但虽然有吃回扣行为也是不能换的。如果换了新人,这些人还没有吃过呢,正瘦得很,肯定比现在这些肥猪的胃口还大。
从这些角度想,戚志强决定最好由天泉公司自己来处理,不扩大影响。但纪委一旦关注了,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于是,他决定去见一下火可书记。
见了火书记,戚志强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火可最喜欢与戚志强谈话,他们每次的谈话几乎都十分开心而真诚。
“现在不要说企业,就是这个社会上所有掌握权力的人,都受着诱惑。靠权力谋求好处的机会和空间很大,权大有大诱惑,权小有小诱惑。而我们的机制和体制又不健全,权力腐败的成本带有很大的机会性,要做到外圆内方、自律自控不太容易啊!”火可感慨地说。
“是呀,天泉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这些现象的产生,搞了‘规范经济行为’的活动,收效是有,但不理想。”戚志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