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姚莉患病之后便辞职在家,不用起早上班,每天可以睡上十几个小时,醒了也有大把时间挥霍,可以泡茶、插花、绣十字绣、做糕点、布置房间。
平时,姚莉没有时间做这些闲事,现在有了时间,才发现生活充满乐趣。
姚莉一边享受生活的乐趣,一边做好各种临死前的准备,面面俱到,安然待死。
她想写份遗嘱,但拿出纸笔折腾了一下午,揉烂几张纸,也没有写下只言片语。她的人生短暂,生命浅薄,似乎没有写遗嘱的必要。
杨峻在等姚莉手术,姚莉在等叶植回北京。
姚莉嘱咐杨峻,不让他跟叶植说她得了脑膜瘤。她不想拖累叶植,更不想让叶植跟她一起痛苦。在她不能给他幸福的时候,她会离开他,让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姚莉只是遗憾,跟叶植终成眷属的不是她,她又一次错过了爱情。
今朝缘断,何日再续?
半个月之后,叶植和程澄一起回到北京。
路上,叶植给姚莉打电话,姚莉的电话又打不通。他去青海一个月,姚莉的电话总是打不通,白天打,姚莉回短消息告诉他,说她在忙,没空听电话;晚上打,她第二天回复,说睡觉关机了。
叶植觉得姚莉有些奇怪,她好像有意地避着他,这种态度让他惴惴不安。
叶植一路上心神不定,程澄在一边聒噪地讲个不停,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家,叶植推门进去,大声叫姚莉的名字,进了卧室,他瞠目结舌,怔在当场。
程澄跟着进来,看到姚莉和杨峻躺在床上,顿时张大了嘴巴。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终于让她逮着了。
程澄笑着挖苦姚莉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还以为姚姐是什么贞洁烈女呢,没想到叶植才走几天,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大白天偷人,真叫人跌破眼镜啊!”
姚莉披上衣服,漠然对叶植说:“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我跟杨峻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咱们还是各走各路吧。你收拾好你和程澄的东西,马上离开吧。”
叶植怔怔地看着姚莉,脑子里空白一片,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
程澄推着叶植说:“叶植,咱们赶紧走,别碍着人家奸夫淫妇偷欢!”
“你住口!”叶植吼了程澄一声,抓着姚莉的肩膀问,“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
姚莉推开叶植,直抒胸臆说:“我受够了永远照顾弟弟,我也想被人宠爱,跟我喜欢的男人耍赖撒娇。可是我想要的感情,你都不能给我。跟你在一起,我青春正茂,也感觉自己是半老徐娘。我想年轻一次。叶植,你成全我,我也成全你。你跟程澄不是很好吗?你们很相配,就像我跟杨峻一样。我们不合适,所以就要分开,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人。背叛也好,辜负也罢,爱过了就算了。我想结婚了,跟一个可以倚靠终身的男人结婚。这个男人是杨峻,不是你。我把话跟你说清楚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们相爱一场,我祝你幸福,也希望你能祝福我。”
叶植看着姚莉,痛苦地咬紧牙,泪水却翻滚着涌出眼眶。他在那一刻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刀绞。往日里的深情近在眼前,一切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都改。”叶植颤声追问。
“叶植,别说了,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我才要离开你。咱们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愿意,我跟你一样,都对这份感情无能为力了。”姚莉不忍心看叶植的样子,心酸地别过头,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平静。
杨峻走到姚莉身边,搂住姚莉的肩膀,对叶植说:“姚莉跟你说清楚了,我相信你不会再纠缠她。以后我们结婚了,会请你喝杯喜酒。你爱她,就请你成全她吧。”
叶植笑了笑,满面苍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默默地转身,脚步似有千斤重。他和姚莉一路走到了今天,经历了那么多艰辛,终于可以谈婚论嫁,安稳相守,谁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程澄拖着叶植离开。
两人离去之后,房间里静默无声。
姚莉一向坚强,看着叶植颓然离去的身影,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悲痛,掩着脸痛哭失声。
想拥有的都得不到,得到一时又要放手一世。
姚莉爱上叶植,尝尽了感情里的所有辛苦。
“你何苦这样难为自己?你一意孤行做的决定,并没有征得叶植的同意,以后他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追悔莫及。”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生病了,他看着我受苦,他会比我更难受。我怎么忍心让他过那样的日子?他现在恨我怨我都好,过几年也就淡忘了。”
杨峻拍着姚莉的肩背,叹气说:“别再哭了,我看见你这样,心里特别难受。以后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幸福,你也一样,想开点儿吧。”
姚莉抽泣着笑说:“我想得很开,一辈子这么短,我痛痛快快地哭一次,潇潇洒洒地活一回,还有什么放不开?”
“你真的舍得放开他吗?”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
“那你得到什么?”
姚莉抹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淡然说:“如果我离开了,叶植还可以继续幸福地生活,那就是我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一早,程澄来敲门。
姚莉头晕恶心,强撑着身体去开门。
程澄进门时,姚莉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程澄疑惑地看着姚莉满头虚汗,问她:“你怎么了?”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叶植收拾东西。”
“是他叫你来的?”
程澄冷哼说:“他都被你气傻了,住在酒店里不吃不睡,像块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肯说。我来帮他收拾东西,收拾完了,你们以后就互不相干了。”
2
姚莉转身坐到一边,缓缓说:“我知道你喜欢叶植,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他现在痛苦难过,你陪在他身边,他会感怀于心。等他平复伤痛,我相信他会选择你的。”
“这用不着你操心。”
“我知道我不该操心。”姚莉喃喃说,“叶植喜欢吃木须柿子、糖醋排骨、清蒸鱼、白灼虾,这些菜对他的胃口,他会多吃一些。他的胃不好,米饭不要太硬,不要让他吃冷饭,一定要让他吃早餐。他夜里画画时,给他泡杯热茶,他常常会忘记喝水……”
“我跟叶植可不是姐弟恋,谁要照顾他啊?我还不知道要谁照顾呢!”程澄给姚莉泼冷水,“你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分手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吗啊?你做了那种丑事,又在我面前叶植长、叶植短,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叶植个性宽厚,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的。我希望你能给叶植一个温暖的家,让他幸福。”姚莉疲倦地指着客房说,“你们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带走吧,我不送了。”
程澄进房间拖出行李箱,走时对姚莉说:“你早知道我对叶植有感觉,为什么还容忍我横在你们中间?”
“叶植心地好,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才会一再帮你。我跟叶植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才可以在一起,你横插进来,也不可能在三朝两日内诱惑他变心。如果不是我放弃,我们还会在一起,你再搅局也没有用。现在叶植自由了,你好好珍惜他吧。”
姚莉说完,起身回房间,却骤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程澄被吓了一跳,怎么好好的就倒地不起?想讹诈她,还是想陷害她?
姚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程澄颤颤地走过去,慌张地推了推她,轻声叫道:“姚姐,你醒醒……”
程澄手忙脚乱地打120叫救护车,又打杨峻的电话,告诉他姚莉忽然晕倒了。
程澄给叶植打电话时,看到姚莉苍白如纸的脸,忽然皱眉,下意识地摁断电话。
杨峻迅速开车赶到,比救护车来得还快。他送姚莉到医院,程澄也跟去了。
程澄得知姚莉晕倒是因为脑肿瘤时,浑身一震,意外至极。她想着姚莉口口声声叮嘱她照顾叶植的话,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忽然明白姚莉的苦衷。也许,她没有背叛叶植,她是故意要逼叶植离开,因为她活不久了,她不想让叶植知道她得了脑瘤。
姚莉在手术室急救,程澄悄然离开。她返回姚莉家取了叶植的行李,匆匆忙忙地赶回酒店。
一路上,程澄思绪万千。
处于生死关头的姚莉一定很需要叶植,她那么爱他,心心念念都是他,为了他的幸福,甘于承受一切痛苦。叶植不知原委,一心以为姚莉背叛他。他痛苦愤恨,绝不会想到姚莉时日无多。
她虽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她不会告诉叶植。她若告诉叶植,叶植就会头也不回地冲到姚莉身边守护她,那她的爱情便会落空。
爱情是自私的,谁不为自己着想呢?她可没有姚莉那么伟大。
从秋天到冬天,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除夕夜里下着雪,程澄拉着叶植跑出去看烟花。
洁白的雪花和璀璨的烟花一同绽放在空中,雪花纷纷扬扬,烟花光芒四射,静谧的美和张扬的美相得益彰。
噼啪的放炮声和烟花升至高空的响声不绝于耳。
过年就是这么热闹,热闹得让人难过。
烟花在夜空里即开即败,一朵烟花寂灭之后,仍有新的烟花前赴后继地绽开。
一如爱情。
那几个月,程澄一直跟叶植在一起。姚莉最了解叶植,程澄一直记得姚莉的话。她不计一切地对叶植好,叶植终会选择她。
程澄租了一套房子,打理叶植的生活,温情脉脉地陪伴他、照顾他。
叶植离开姚莉后没有画过一幅画,更没有任何收入。
程澄找了好几份差事,努力工作,养活她和叶植两个人。她在寒冬腊月里脱光衣服做人体模特,一次又一次地被冻感冒。
生病了,程澄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叶植。她发着高烧,仍然爬起来给叶植做早餐。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可叶植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程澄的耐心快要用尽,快对叶植失去兴趣。可当她看到叶植在睡梦中念着姚莉的名字流泪时,她又觉得他很可怜。
挨挨延延,就这样到了2009年。
程澄看着漫天烟花,感慨地说:“叶植,新年应该有新开始。”
“什么新开始?”
“你现在浑浑噩噩的,画也不画,钱也不挣,打算让我养你一辈子啊?你颓废大半年了,也该振作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那我真是赔大了。”
叶植淡然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你知道过年为什么这么喜庆吗?”
“为什么?”
“因为辞旧迎新是值得高兴的事。”程澄拉着叶植的手说,“我已经给你时间缓解伤痛,现在时间到了,你必须振作起来。要不然,我就放手不要你了。我也像姚莉那样,毫不留情地离开你。”
“不要再提起姚莉了。”叶植仰头在夜空里呼出一口气,天太冷,呵气成烟。
“好,我不提她。咱们就当从来都不认识她。”程澄得意地说,“过了年,我就不工作了,我累了,该你画画赚钱养我了。”
叶植答应:“好,你在家休息吧。”
程澄小声咕哝:“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总要有个名分才行啊。”
叶植知道程澄话里言外的意思,他沉默许久,缓声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结婚吧。”
“真的?”程澄眉开眼笑,“你不许耍赖啊!”
叶植没说话,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像鞭炮一样崩碎了,四分五裂,一片死灰。
叶植陪程澄回了趟老家,拜见她的父母长辈。叶植提了结婚的事,程澄的爸妈左拐右弯要六万块钱彩礼。叶植没有反对,回北京跟画廊又签了两年约,卖了他在青海写生时画的画,凑了六万块钱给程澄的父母。老两口这才交出户口本,让程澄跟叶植登记结婚。
3
叶植打电话给叶萍,告诉叶萍他要结婚的消息。
叶萍忙不迭地在电话里恭喜叶植,感叹说:“你和姚莉早点儿结婚,安家立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姐也替你高兴。”
“不是姚莉。”
“那是谁啊?”叶萍愕然,叶植和姚莉两人爱得要死不活的,怎么要结婚了,又不是姚莉?
“她叫程澄。”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你跟姚莉是怎么回事?”
叶植沉声说:“我们分手了。”
“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分了?”
叶植倦怠地说:“感情就这么回事。”
今天合,明天分,有什么稀奇?海誓山盟一大堆,都是现实里的泡沫。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相伴终生的人是谁。
程澄闲在家里,整天忙着筹备婚礼。叶植一有空,她就拉着他这逛那逛地买东西。他们在北京没有房子,只能租房子结婚。叶植不让程澄买那么多东西,程澄不听,一脸委屈地说:“我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你什么都不让我买,太过分了!租的是临时的房子,难道结的也是临时的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些用不着的东西可以等以后再买。”
“哪来那么多以后?什么都等以后,等以后散了,你再给我买这些东西还有用处吗?”万一她像姚莉一样倒霉,活了半拉岁数就长瘤,还有什么等以后?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醉了蒙头睡。
明天的馅饼填不饱今天的肚子。
程澄说的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令叶植哑口无言。他确实不像程澄一样郑重其事地对待婚姻,要结婚,随随便便地结了就是了,一个形式、一个过程而已,根本想不到一生一世仅此一次的庄严神圣。在他心里,神圣的爱情已经坍塌了,缔盟结誓的婚姻只是华丽的牢笼,住进去都没什么意思,更别提花费心思装饰牢笼了。
叶植对这些繁琐的事情充满不耐烦的情绪。
程澄以为叶植只是不爱逛街,再买东西也懒得拉叶植了。
别的事情程澄还可以一个人搞定,但拍婚纱照却非得拉上叶植不可了。
叶植烦闷地说:“结婚为什么非要拍婚纱照不可?”
程澄嚷嚷:“现在结婚哪有不拍婚纱照的?”
叶植觉得拍婚纱照也挺可笑的,两个人涂脂抹粉,摆好做作的姿态,龇牙咧嘴地笑着定格在照片里,然后放大40寸挂在床头,一天到晚成年累月地瞻仰那副腻歪的德行,躲都没处躲,简直让人烦恼至死。夜里睁眼一看,照片里俨然有两具僵尸在笑眯眯地俯瞰他们,不做噩梦才怪。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婚纱照就是爱情的遗像了。
叶植不情不愿地跟着程澄去西单的影楼拍婚纱照。
化妆师给叶植化妆时,笑着说:“你的新娘子很漂亮,你们站在一起真是珠联璧合,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你们结婚一定很幸福。”
叶植撇起嘴角笑,笑容苦涩。
到底怎么样才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