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在此扎根生长足有百年,越加枯朽凋零的树皮与充满生气盎然的森林格格不入,孤立而突兀,数里之外便能看见阴风吹刮的歪曲树枝。附近村民们都说,野人称它为先祖游魂永驻。它真的像个驼背老人,流希儿心想。
夜已深,火苗尽数熄灭成一堆无用的黑炭,他还没睡着,轻手轻脚起床,回头担心妹妹受寒流打扰,他轻轻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随意穿件外套走出树洞。似乎不太情愿睁眼的黑侠,仅仅是在主人的胸口探出头,随后又埋头扎进可口的御龙符怀抱,舒舒服服睡回笼觉。
外面阴风阵阵,吹得他心里凉飕飕的。所幸漫天星辰给了他一丝温暖,看着北边有几颗璀璨闪耀的星星勾连拼接成狼的形状,使他忆起以前饱读诗书的大哥曾说过,夜晚下的星空属于占星师,因为他们能根据星星的走势和稀疏程度推测出明日气象,甚至借以推衍八卦之说,尤其是在现今百国争雄的时代,谁能获得占星门的支持,便将主动掌握天时,这对于战争而言何其重要。
黑漆漆的林间闪烁萤火虫的微弱荧光,但真正吸引流希儿的是那深处令人眩晕的光芒,情不自禁向前挪动脚步,朝着那团柔和的光芒走去。他像是受到某种控制,双眼不由自主的垂下,踏过无辜的绿草,越过清澈的浅溪,数不清的萤火虫飞到他的身上,跟随他去往树林深处。
胳膊随意搭在一边,本该属于哥哥的位置。流莹儿忽然睁开惺忪的眼睛,伸手在旁边摸了摸,确定哥哥不在身边,她立即坐起身,果真躺在这里的哥哥不见了。都这会儿,跑哪去了呢,她怀着这种不好的预感起床。
耷拉着小脑袋还未睡醒的花花,眼看主人的身影没入黑暗,它不禁打起精神,快步跟在主人的后面。
“那是,哥哥?他在干嘛。”流莹儿很不能理解哥哥大半夜不老实睡觉跑到外面作甚,可是转念想到独自置身于黑暗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那是她无法阻止的紧张情绪,“哥哥,哥哥,等等我!”她惊慌失措地叫道,并一路小跑过去,好害怕哥哥在眼前消失。
在离开树洞之前,花花绕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下,发现老槐树的枝头有只三眼乌鸦正斜睨着它。当晶绿色的双眼与第三只金色的眼相碰,两者皆闪过复杂的神色,特别是前者,更像是勾引起它某种痛苦回忆。后者则发出‘来啦,来啦’的刺耳叫声。
对于身后妹妹的呼唤,流希儿对此置若罔闻,只想追寻光源的所在地。将近走过千余步,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环墙,风化的灰石上爬满苍白的地衣,近乎透明般的苔藓轻轻拂动。穿过正门,赫然有道残缺的石碑斜插进地里,如果他没猜错,上面雕刻的那段文字是在阐述这座废弃荒城的历史。识字不多的他,只能勉强读出,齐楚两国于此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争,至于最后的结局却没有记载。
城墙之内,三条古道尽毁,仅存的那条也是破破烂烂却不阻碍它通往城中心。周边房屋几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像是承受上天神灵的锤头眷顾,正如此时负责守卫的两尊石像,模样、神态、战锤,无不雕刻得栩栩如生,好似真人。
他还是个七岁小孩时,偷偷跟随石头混入书堂听先生调侃神灵玄学,常言道手持战锤的地灵神,力大无穷,统率数万天兵天将追随炎黄先祖击退妖魔,故此后世铸造他的尊身放在门前以便震慑不速之客。在海神庙,村里人凑钱也修建了地灵神像拱卫海神娘娘,所以流希儿看到这怒目而瞪的两尊石像,倒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再往前就是城池最繁华最热闹的黄金地带,可惜此刻却迥异往昔,遍地灰尘。流希儿仔细端详这尊比他还高出一截的石人,大多数石人也确实都是做着相同动作——逃跑。没错,他粗略估计广场将近容纳百余尊石人......或是举剑的战士,或是拿着锤子的铁匠,又或是青春美丽的少女,但更多的是些老人。
流希儿被眼前这些石人怪异的举止所震撼,他们的面部表情不尽相同——恐惧,是恐惧催促他们快点逃。可又是什么恐惧,竟能让铁血战士们都感到害怕呢,他心想道。抱着这种想法,他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心中默念:正应了那句古话,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哥哥,哥哥!”流莹儿一路跟来,满脸焦急。
先前路过两尊地灵神像时,她就觉得它们好像是活的,竟朝她露出微笑,吓得她落荒而逃。可眼前这些岿然不动的石人,一个个好似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无比虚幻,甚至面部扭曲、肢体挣扎着渴望得到她的救赎......
一声急促的类似于狼嗥的叫声唤醒了她,险些坠入幻境。花花用不善的目光打量这些石人,晶绿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尤为诡异。
那处光芒好强烈。流萤儿看见哥哥步入那片光芒最盛的地方,心急的她只好硬着头皮跑过去。当她和花花闯进来时,披着黑色长袖的哥哥,正一步步走上祭台,“哥哥!”她试图叫醒如同信徒般的少年。与之相反,花花收回充满戾气的眼神,乖巧地坐在青草上,好像是在等待最后的盛宴。
光芒的来源出自于祭台之上的石盘,犹如一悬明镜映出少年好奇的脸孔。他用右手尝试性地伸进去,无限柔和的光晕好似火焰围着他的掌心,隐隐有种吸引力迫使他精准摁到盘底。殊不知,在旁边极为担心他的妹妹,也在密切关注着。
悄悄溜出衣袖的黑侠,好像十分喜欢萤火般的光圈,竟是游到奇异的盆底,注视冉冉升起的迷人光晕。那只躲在参天大树的枝丫的三眼乌鸦,欢喜地开口:“变啦,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