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阎七娘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胖墩,并非是七娘不肯教你,而是祖师爷不赏你这碗饭啊!”
“凭啥呀?唐文能学得,我也能学得!”胖墩一听这话,顿时眼圈红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前来观礼的周镇长也有些不解,连忙问道:“七娘,这是何故啊?”
阎七娘摆了摆手,说道:“镇长不必多言!行有行规,门有门训,胖墩这孩子不适合做敛骨师行当。”
老齐夫妇本打算替胖墩求情面,可一瞧阎七娘态度如此坚决,生生把求情的话咽了回去。虽说他们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但猜想阎七娘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便把胖墩拽到自己身旁安慰了起来。
“七娘,您是不是嫌我愚钝呀?胖墩脑子虽笨,但却懂得尊师重道。您就收下我吧,我保证不会给您抹黑丢脸。”胖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
阎七娘连忙上前扶起胖墩,有些不忍地说道:“傻孩子,七娘疼你还来不及,岂会嫌你愚钝?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从未听阎七娘讲过敛骨人收徒的忌讳,所以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将胖墩拒之门外。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早已摒弃了对胖墩的芥蒂,甚至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看待。此时见胖墩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心中也有些难受,只得上前把胖墩拉到一旁,再伺机开解。
阎七娘无暇顾忌胖墩,只是先替唐文取下了指骨。我见这唐文平日里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想到他颇为硬气。在整个取骨过程中,他疼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可就是一声不吭,让我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晚上,我趁阎七娘炮制断骨的时候,便问起了胖墩被拒的原因。可是阎七娘却三缄其口,干脆不答理我这一茬。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阎七娘的脾气,她要是不想说,无论怎么问都是白费力气,我只得在心中连连感叹胖墩与我们有缘无分。
两天过后,阎七娘便把从唐文手指上取出的断骨连同一只狼牙串成了一条骨链,送给了唐文。唐文也给阎七娘行了拜师礼,每天都会来阎七娘这里学习敛骨之术。巧巧善做女红,便在家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手艺活,然后送到镇里的铺子中寄卖。
有时候,胖墩也会来院中找我和唐文玩耍,如果恰逢我和唐文跟着阎七娘学习敛骨之术,他便带着骨头躲到一边去玩耍。阎七娘也不怕胖墩偷听,该怎么教还是怎么教。等教完之后,她会留下胖墩吃饭。胖墩倒也不客气,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过了一段时日后,镇上的一户人家突然找上了门。这户人家的男户主姓韩,四十多岁,在镇里经营酒铺,平常酒量又不错,大家就给他起了一个“韩三斤”的诨号。谁也不知道这韩三斤是否真有三斤的酒量,但他家卖的酒却是又香又醇,而且从来都不掺水,所以镇里的乡亲都愿意去光顾他的铺子。
阎七娘虽不喝酒,但曾在镇里见过韩三斤,见他登门来访,便让他到院中落座。韩三斤寒暄了几句后,便提了提手中的几包点心,说道:“贸然登门,多有打扰,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
“韩掌柜不必客气,有什么事直说便是。”阎七娘推却不过,只得收下这几包点心。
韩三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阎七娘说,我家中近日发生了一件怪事,自从前些年家父病死后,我就在家中给他老人家请了一尊长生牌位,每天都用奉香宝蜡供奉着,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供奉一些祭品。这个习惯数年来如一日,从未断过。可是近几日,这供奉的奉香宝蜡被点燃后总会突然间熄灭,就连长生牌位也会跟着莫名其妙地倒掉。我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邪门的事情,便想请阎七娘给我拿个主意。”
听完韩三斤这番话,我和唐文都不禁有些吃惊。原本我俩正在院中练习腿脚功夫,一见韩三斤来访,便竖着耳朵偷听起来,却没想到韩三斤的家里竟然会发生如此蹊跷的事情。不过这韩三斤的胆子倒是蛮大的,要是换做一个胆子小的事主,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吓趴下了。
“不知韩掌柜的父亲去世多久了?生前与韩掌柜相处得如何?”阎七娘想了想后说道。
一听阎七娘这么问,我便猜到这个问题与长生牌位有关系。因为一般在家中供奉长生牌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真正意义上的孝子贤孙,专为悼念亲人所立;另一种则是大逆不道的人,专为安心自慰所立,实际上也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韩三斤极为诚恳地说道:“家父逝世至今已有八年了。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我不敢自称是孝子,但在衣食住行方面从没有亏待过他,咱从来不做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下作事。可以说,我和家父相处得极为融洽。唐文就是在我们镇上长大的孩子,您可以问问他,我韩三斤这些年在镇里的名声如何。”
“七娘不必存疑,这韩大叔的确是我们镇里出了名的孝子。”唐文点了点头,插了一句。
“韩掌柜,既然如此,那就先去你家里看一下吧。”阎七娘摆了摆手,示意我和唐文也一同前往。
在去往韩三斤家的路上,唐文显得很兴奋。阎七娘告诉过他,想要学好敛骨这门手艺,并非靠死记硬背就行,而是要在不同的敛骨过程中积累经验。这是他自拜师学艺以来接触的第一个事主,自然是百般期待。而我对韩三斤家中的蹊跷事情并不太感兴趣,这压根就不是敛骨人的活,阎七娘能够接管此事,也是看在同住在一个镇子里的情分上。
我们到了韩三斤家中的正堂,便瞧见了摆在一张八仙桌上的长生牌位。这个长生牌位是用胡桃木雕刻而成的,上面印有韩三斤父亲的名讳。长生牌位一旁摆着瓜果梨桃之类的供品。另外,八仙桌的正中位置处还摆着一个插摆奉香所用的香炉,这香炉内的香灰足有半尺厚,是长时间奉香后留下的痕迹。由此看来,韩三斤倒是没有说谎,也未曾断过供奉的香火。
当着阎七娘的面,韩三斤再次点燃三支奉香插到了香炉之中。可还没烧完半炷香,这三支奉香便突然一同灭掉,随即八仙桌上的长生牌位也抖了几下,然后扑通一声倒下了。
韩三斤一脸无奈地说道:“阎七娘,您都看到了吧,就是不点奉香的时候,这长生牌位也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突然倒下,吓得我们全家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阎七娘皱了皱眉,说道:“这长生牌位跌倒的时候总是朝前方吗?”
“说来也奇怪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每一次跌倒的方向都是朝前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经阎七娘这么一问,韩三斤倒也想起了这回事,便连连点头称道。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怕是与你家亡故的老爷子有关系。”
韩三斤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您是说家父?这不能吧,家父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子孙能够安居乐业,又岂能用这种方式来打扰我们呢?况且家父生前死后,该尽的孝道我都已经尽到了,他老人家又何苦来吓我呢?”
“韩掌柜,我对你的孝心未曾存疑,倒是这阴丧骨祭之中有些忌讳,非是一般寻常人家能懂的。如果方便,我想去你父亲的坟冢处看一看。”阎七娘安慰着说道。
“成!我这就去套马车。”韩三斤见阎七娘说得在理,便一口应承下来。
韩三斤父亲的坟冢距离元宝镇不足五里,处在一片密林之中。坟冢修得十分体面,不但有精磨的石碑刻以名讳,而且在坟冢的顶部还砌了一层青砖石瓦。这些青砖石瓦原本并不稀奇,但是其上雕刻的花枝蔓藤却极为漂亮。此冢虽没有富贵之家的坟冢宽大,但也丝毫不失气派之势。
“这都是近两年才修起来的。前些年,我一直想修,可手里没有闲钱。直到这两年买卖日益兴旺,才陆陆续续地修至完善。说实话,给老人修坟冢,我图的不是气派,就是想让老人家住得舒服一些。”韩三斤指了指石碑和青砖石瓦说道。
阎七娘四处观察了一番,缓声说道:“这块坟地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又有茂林遮风,实在不是埋骨的好地方。你当初怎么会把坟冢设在这种地方呢?”
“不瞒您说,前些年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家父逝世的时候,我也请不起先生选吉地,我看镇里的人大都在这边修坟,也就跟着把坟址定在了这里。”听阎七娘这么一说,韩三斤的脸色不禁一变。
阎七娘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下葬的时候选的是什么材质的木棺吗?”
韩三斤挠了挠头,说道:“当时我找遍了镇里的人家,凑钱给家父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材质好像是鹅掌木,对,就是鹅掌木!价格比一般的棺木贵得多。”
阎七娘摇了摇头,说道:“鹅掌木倒是好材质,但是宜腐烂,喜招虫蚁。选这种棺木下葬,就必须在坟冢内用砖墙砌壁。当年你可曾在坟冢中修过砖壁?”
“倒是不曾修过。一来手里没有钱,二来根本不知道有这种说法,就直接挖了坟冢下葬了。”韩三斤越听越惊,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
“坟冢低洼渗水,常年吹不着风,棺木又喜招虫啃蚁咬,尸骨如此被扰,岂能不生事端!”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呀?阎七娘,您可得帮帮我呀!倘若家父无法安葬,我岂不是愧为人子?”韩三斤连连拽着阎七娘的胳膊,着急地说道。
“韩掌柜,你先莫急,待我先测测这坟冢中的尸骨是否安好。”阎七娘一时挣脱不开,只得劝了劝韩三斤。
我与韩三斤不熟,也不好上前相拽,只得给唐文使了个眼色。唐文顿时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拽着韩三斤说道:“韩大叔,您尽管放心,七娘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不管您的事。您先跟我到一旁平复一下心情,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给七娘添麻烦了。”
韩三斤一时失控,被唐文这么一拽,才感觉到自己的冒失,连连给阎七娘作揖赔罪。阎七娘也不与他计较,反而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又转身对我说道:“骨郎,摆祭坛,探棺,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