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叹了口气，夫君翅膀硬了，压不住了，从前我一心想把他培养成男子汉，可现在真实现了，才发现这是自找苦吃，压不住，只能服软。
“染儿，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我在镜明皇宫得知镜明即将大举开战，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天下将会乱成什么样子，蓬莱、天外居、花荣、封雪城等等均不可避免，我们需要尽快联合部署，而你的血色曼珠沙既然连锦绣宫那样的世外之地都能寻到，搜集情报能力可见一斑，你心思缜密，谋略绝不输旁人，这件事非你不可。”
两人相对，久久无语。
微风轻拂，一阵阵薰衣草的香气在鼻息间飞舞，浅蓝的轻纱飘曳眼帘，朦胧了我的视线。
“玉儿……”
“怎么？”我看向他笔挺的背影，乌黑的发丝披了满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没有回头，低柔的声音暗含着缕缕惆怅和惶然，“天下不定，家国难安，你四处奔波是为了这个家，我明白，可你我不同，人生长不过百年，我怕等不到与你长相厮守的那天……”
刹那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飘然远去的背影萧索孤寂，像一支银钩拉扯着我的心房，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住，想让他感受到我的体温，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可是指尖凌空，却僵硬了。
我想和这个人白头相守，永不离分，可是如锦绣宫的道士们所言，我拥有着永生，他呢，长不过百年，百年须臾间，弹指即过，到时候，我与他便是生死相隔，永不复见……
中午，爹要为我办个接风宴，被我拒绝了，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唯独染儿说连日赶路有些困乏，没有出席，家人没有多做探究，我却是明白，想去看看他，可是现在的我去了又能给他什么承诺呢？
午后宁儿、静儿紧紧缠在我身边，央我给他们讲外面的事情，我心中想着染儿的事情，提不起兴致，但对这两个孩子我始终觉得亏欠，又不忍心拒绝，正在作难，暗香三言两语才算把两个小鬼头给打发了。
修长的指尖抚上我的太阳穴轻轻按压，声音低柔如春水浅流，“可是和染弟闹别扭了？”
顾及他的肚子，我抓了他的手引到一旁坐下，凝视他艳美顺服的脸庞许久，我心里更乱了，嘴角的笑意有些凉凉的，百年，染儿如此，暗香又何尝不是？还有其他的人。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要我看着他们离开，单是想想，就忍不住的痛。
“暗香……”
声音出口，带了些低微喑哑，他诧异地望着我，而我眼中的泪光越聚越多，直到泪水从眼眶滚落，心中的疼痛，忍不住……
“玉儿？”
他眼中的担忧让我不舍，蹙起的墨眉让我怜惜，手指揽了他耳边一缕墨发轻轻滑过，我深深地望进他眼里，低声喃语：“要如何，才能给你们永恒？”
要如何，才能给你们永恒？我……不知道……
他低眉浅笑，俊美的脸上满是餍足，“我不敢贪心，得一世已然满足。”
满足了吗？
“可是我想。”我知道人心不可生贪念，贪者必失，可是看着他们，我做不到不贪，我楼玉不贪财、不贪名，唯独……
“玉儿！”他抚着我眉心的朱砂，忧心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我拭去泪水，一手握了他的手，一手放在了他隆起的小腹上，昔日艳绝天下的暗香公子娆姿曼舞迷煞了多少女子，而如今，这个人的身体里却孕育着我的骨血。
“暗香，我要去一趟水漾国，临行前，有句话我想让你代我告诉染儿，同样的，这句话也是对你说的。”
“嗯！”
我笑了笑，这些人各有各的性情，染儿柔中带刺，暗香却是一味地顺服，从不会开口问什么，尽管，他心中不愿，是啊，跟了我这样的混蛋，谁能没有怨气呢？若是我跟了如我这样的丈夫，我一定把他甩得远远的。只有他们这么傻，傻傻地等着。
起身拥他入怀，我在他耳边落下一吻，“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们等我太久。”
百年之后，人间没有了你们，纵是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
入夜……
站在山头的薰衣草花田中，我遥望着楼家堡的方向，想必家里已经因为我的不告而别乱过一阵子了，好在我留了书信，我甚至可以猜到染儿知道我悄悄离开后会是什么反应，那条银鞭打在身上会是何等“销魂”的滋味呢？
我打了个哆嗦，苦笑不已，我也想在家多逗留几日，可偏偏遇上了今天这样的日子。
抬头望天，耳边一缕秀发被风拂过，渐渐染上了天边满月的皎洁无瑕。
这样子被家人看到，会吓坏的……
十五变身后行动极速，这对急于赶到水漾的我而言无疑有着很大的助益，虽然现在的我还无法控制另外那个我，变身之后又是她主动将我拽了过去，但是庆幸的是她能够根据我的意愿做出相对的行动，这种情况用于赶路，就像搭了台全自动汽车，只不过搭车累的是车，而我……
差点没零部件散了一地！
好在这身体里有那什么上仙根骨垫底，十五夜后，我找了家客栈休息了一宿，很快便恢复了精神，第二天买了匹快马准备继续赶路。
可才走出客栈牵了马绳，就猛地闻到一股熏人的酒气，后背被人冷不防撞到了马脖子上，耳边传来店小二在门口的叫骂。
“臭叫花子，滚远点，整天醉醺醺的，哪天喝死在我们店里才叫晦气……”
随意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人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布衫，手里拿着个酒囊，喝得醉醺醺的，弯着腰一步三晃，十分落魄，可饶是如此，仍可看出那人身量倒是极好，宽肩窄腰，绝对的完美倒三角。
日头正好，却忽然一道闷雷自头顶炸开……
“不好，要下雨啦，快收东西！”
“赶紧回家！”
街市中的商贩、行人立刻混做了一团，闹哄哄的，可我眼里却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撕心的喊声带着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痛穿透闹市，越过人海。
“落遥！！！”
那颓然落拓的样子让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我所认识的落遥，是那个黑衣凛凛、英气逼人的冷冽少年，是那个卓绝无双的暗卫首领，是那个总是默然陪在我身后的尾巴。
当初的背叛，和那无情穿透我胸口的剑刃，逼得我冷了对他的那份眷念。
与他再次见面的情形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可默然相对也好，彼此为敌也罢，却绝不该是这样啊！
可是……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否认自己的判断，那因我一声呐喊而僵直的背影，那转身一顾时，蓬头垢面之下亮若寒星的明眸，都告诉我，他就是那条……我割舍了三年的尾巴……
“落遥，你给我站住！”
在看到我时，他目光烁然，与那一身行头全然像两个人，可是之后他竟调头就跑，气得我脑门一热，也甩开了马绳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虽然我现在武功不弱，可落遥毕竟曾为暗卫首领，轻功自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人流拥堵，我对道路又不甚熟悉，追着追着那人影竟就不见了。
此时，已有零星的雨点滴落，看情况必是一场大雨，雨水会冲散空气中残留的味道。我急忙定下心神，闭着眼睛在空气中轻嗅，属于落遥的味道，落遥的……混合着薄汗与树叶的味道……
滚烫的泪水滑出眼眶，难以抑制心中酸涩，曾经的落遥不再，鼻息间唯有丝丝缕缕稍纵即逝的酒气……
雨如瓢泼，我孤零零地站在破烂的庙宇前，目光冷凝，浑身早已被雨水浇透，脚边洒落的雨滴溅起，在白色的裙裾上留下点点泥泞。
庙门摇摇晃晃地虚掩着，缝隙间流出丝丝荒败的味道，和越来越浓重的酒气。
明明已经追到了这里，我却不敢走进去，在这世上，我最害怕见到的有四个人，镜惊鸿、月梨霜、花容若，还有便是落遥。镜惊鸿的强势让我下意识想要躲闪，月梨霜的冷傲让我觉得有所亏欠，花容若的肃然让我毫无信心，而落遥，是我的旧伤，相见只会毫不留情地撕开我的伤疤。
追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心疼？还是落井下石的报复？还是只是单纯地想看看？
我不清楚。
可是当我推开那扇庙门，看到那像烂泥一般醉倒在杂草堆里的人时，心中只有一股愤怒的火冲天而上，既然离开了，既然背叛了，就该让自己过得更好，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自甘堕落的鬼样子？
想不也想，冲上去抬脚就往他身上踹，“你给我起来，落遥！起来啊！”
不管我怎么骂，怎么踢打，他都是那烂醉如泥、人事不省的模样，脸都不抬一下，气得我像拽死狗一样抓着他的后衣领拖到门口，运足了气力将他扔到了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当头浇下，又被人毫不留情地丢到地上，就算真的是一条死狗，起码姿势也该换一下了，何况那好歹是个大活人。
他双手撑在泥水中爬起，晃了晃耷拉的脑袋，披散的头发黏在脸上似乎让他觉得不舒服，他便用沾满污泥的手去抹，这一抹头发倒是弄走了，可那瘦削的脸上却被抹得像个泥猫，几乎看不清模样，看得我邪火直窜，捧起庙里一个酒罐子就砸到了他脚边。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酒罐磕到石子上砸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迷茫地看着那些碎片，完全是一副还没清醒的样子，我气得笑了，“还没有清醒是吗？好，很好！”
我咬咬牙，以掌力带起一个个空酒罐接二连三地向他砸了过去，扯着嗓子吼骂，“我让你喝的烂醉，让你自甘堕落，让你人不人鬼不鬼地自贱！”
他似是终于恢复了些神志，随着我的叫骂赫然抬头，目光如箭望了过来，眸中的震惊刺痛了我的眼睛。如街上相见一样，他只看着我愣了一会儿便急匆匆地想开溜，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抓了草堆里的残月剑拔出剑鞘，随着“铮”的一声闷响，暗红色的剑如沉寂了太久的嗜血魔王疾飞出去，刺入他脚下的泥泞。剑身被雨水洗过，泛着幽红似血的寒光，他的急欲逃跑的脚步蓦地停驻，高大挺直的背影比以往消瘦了不少，孤单单地立在雨水中，带出几分萧索的料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