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不到，我却可以，那边是有人在独奏，也许是哪位大人家的夫人或是千金在御前表演。
听了一阵子，我返回屋里一阵乱翻，“真语，我那张面具呢？人皮面具！”
“那个……”真语别扭地咧着嘴，挤眉弄眼道：“娘娘是说那张软趴趴的很恶心的东西吗？
她那心虚的模样和怪异的用词让我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给我扔了吧？”
“那个……那个……嘿嘿……”
“你……你手也忒勤快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得直翻白眼，这死丫头还真给扔了！
这眼下要我去哪里再找张人皮面具去？
她笑嘻嘻地挤到我身边，“娘娘，那个东西恶心扒拉的您还收着干什么啊？”
“娘……娘娘……”
“福子？你不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吗？怎么跑回来了？”
福子绕过唧唧歪歪的真语，急喘着对我说道：“娘娘，陛下让您去出席晚宴。”
我沉沉一叹，果然还是来了……
既然躲不过，就算是垂死挣扎也是要的，我急忙杵到妆台前用朱砂在额头上描绘，镜惊鸿见过我的朱砂印，反正是遮不住了，不如再加些东西混淆视听。
那头真语抓着福子问个不停，“陛下不是不让娘娘去的嘛，怎么忽然差你来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位明皇让自己身边的皇妃御前表演完后，说是想欣赏咱们水漾皇妃的风采，陛下婉拒，对方却是不肯，偏偏丞相大人还在一旁帮腔……”
镜惊鸿也就算了，可那抽住的叶风泠也来捣乱，娘的，叶风泠，我楼玉和你没完！
收拾完毕，我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
“娘娘，您捂着脸干什么？既然那个镜明国的皇帝要和咱们水漾比，娘娘您就干脆亮瞎他的眼！”
我系好面纱的带子，在真语那肥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咬牙道：“你还敢说？这都是拜你所赐！”
我还亮瞎镜惊鸿的眼？
我垂头丧气地走着，心里哀叹连连，今晚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贵妃娘娘到！”
在福子尖细青涩的通报声中，我拖着长长的裙纱在真语的搀扶中踩着细碎的步子晃进了晚宴场，说是晃一点不为过。
真语偷偷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低声道：“娘娘，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忽然就蔫儿了？”
我神色萎顿，发出几声虚弱的轻咳，附到她耳边道：“娘娘我体弱多病不行吗？”
她给我哼唧了一声，“您该不会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行，怕比不过人家丢脸，才装病的吧？”
“死丫头，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娘娘我病了，你给我小心扶着！咝……你敢掐我！”
“哼，娘娘，您真不长脸！”
真语这小宫女当得绝对逆天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皇妃当得窝囊，忍不住回掐了她一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低低地叹了一声：“哎……舒坦哪！”
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我总算平衡了些，目光前视，正好对上上首那张久违的妖颜，绯衣如血的他正眯着狭长妩媚的凤眸，嫣红的嘴角勾着迷离邪气的笑。
看到他怀里搂着的女人，我的呼吸有一瞬间的不畅，腹诽一句又慌忙垂下了头。
镜惊鸿，你这个狗改不了****的混蛋！
自进宫后，这是我第一次以贵妃的身份出现在这样的公共场合，被人瞩目是难免的，再加上水无忧这个一向冷漠威严的皇帝亲自下来相迎以示恩宠，一时间，我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水无忧从真语手中接过我，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冲他眨了眨眼，“没事，装病而已。”
“如今亲眼见了，朕才知这明皇确实深不可测，你却当他是无心的蠢才吗？”
我窘得低下了头，我也知道自己这低质量的伪装其实是在自欺欺人，镜惊鸿曾师从锦绣宫，所以我甚至怀疑即便是我化成了灰，他也能把我给认出来，可我若是不做些什么我心虚啊！
我才刚和水无忧走到上首的坐席上，就有一娇媚酥骨的女声传来：“既然贵妃姐姐已经来了，不妨为今夜的晚宴助兴添彩如何？”
我抬起眼帘，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话的正是镜惊鸿之前搂着的女人，反观镜惊鸿，正悠悠然地端着酒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兴不够，才需助，怎么妹妹是嫌我水漾招呼不周、晚宴乏味？”抠字眼一向是我的专长。
我这不咸不淡的质问立刻引起了水漾朝臣们对那女子的不满，她笑容微僵，下意识就看向镜惊鸿，镜惊鸿勾唇一笑，“贵妃这话可就小家子气了，锦上添花素来是一桩美事，朕看贵妃乃神仙佳人，与朕的一个爱妃神韵极为相似，可惜朕的虞妃天资愚钝，一无所长，跳的舞也是极为蹩脚，此事一直让朕引以为憾，如今见了贵妃，朕难免怅然，想必贵妃定是六艺精通，不知能否满足朕这一小小心愿？”
虞你的大头！
“虞妃？”水无忧阴恻恻地咬着这两个字，目光凉寡地瞥了我一眼，我心虚，缩了缩脖子，他又幽幽地说道：“贵妃非虞妃。”
镜惊鸿闻言，凤眸闪烁，妖孽的脸上作悲戚之状，“水皇所言极是，倒是朕难以释怀，错把贵妃当成了虞妃，也是，朕的虞妃世间唯有一个，再是相似，朕又怎么能错认呢？哎……”
靠！镜惊鸿你这个妖孽，一个皇帝大庭广众之下期期艾艾的跟个男宠似的，你这混蛋怎么不去青楼？
反正我今天给自己设定了病弱妃子的形象，不怕糊弄不过去。
“明皇体谅，本宫今日……”
“没想到明皇竟有如此情意，既是明皇陛下的心愿，臣想贵妃娘娘乃心善之人，必不会推却，何况方才镜明的皇妃已为大家助兴，礼尚往来，娘娘更不会拂了镜明与我水漾两国的面子，臣等也有幸观瞻娘娘的风采，娘娘您说……是吧？”
我宽袖下的手攥紧，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这该死的叶风泠偏在这个时候拿话噎我，叫我准备了一肚子的推辞再也说不出口，憋死我了！
这臭男人忒没良心，好歹我为了救他可是失了好多血的……
“听说贵妃姐姐并非出身大家，啊，难道是姐姐从未习过琴棋歌舞？”
我这个贵妃是空降而来的，帝王封妃身份极为讲究，水漾国的大臣们一直对我这个空降的贵妃颇有微辞，如今被那长舌的女人挑出来，我倒是乐得自在，就是顺着她的意思推说自己当真什么都不会，正好可以过关，但这样一来，无忧就要面对朝臣的压力。
我这头暗自思忖着，真语却憋不住了，大着嗓门道：“娘娘，您刚才不是说为今夜晚宴准备了一支舞吗？您若再推却，知道的说娘娘您谦虚，不知道的还当您是一无是处呢！”
这丫头……
“哦？娘娘要献舞吗？”叶风泠笑得一脸欠扁相，折扇在掌心欢快地敲打，“这下臣等可是有眼福了，不知娘娘要跳哪支曲子，臣对音律略通一二，愿为娘娘伴乐，来人哪，取琴……”
“不必了！”
脑袋一热，满心难以抑制的怒火激得我豁然起身，脚踏轻功风一般行至叶风泠面前，等到我彻底清醒时，手中的披纱已经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强横地揪到了自己脸前咫尺处。
我的举动令举座皆惊，唯独水无忧和镜惊鸿不动声色。
叶风泠眉宇轻蹙，幽深的眼中倒影着我蒙纱的脸庞和薄怒清冷的双瞳。
眼角处，银色的月华流泻。
胸中一簇火苗在渐渐蔓延，心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被感染，我知道，我的时间快要到了。
我凑到他面前，锁着他的双眸，绽出一抹妖邪的笑容，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叶风泠，你是真的很恨我么？”
他眼中产生一丝复杂的波动，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很想笑，就像是另外那个我洞悉了叶风泠的心思，尽管我不知，但还是受了她的情绪感染，低低地哼笑，柔软凉滑的披纱缓缓抽离，凌空曼舞，带出一丝朦胧的暧昧。
缓步轻移，裙纱旖旎，修身回转，裙裾在火红的地毯上绽放成一朵纯白的牡丹，水晶烁然，缀出水光点点。
三人的身影一一映入眼帘，白纱下的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双臂张开，下身微伏，修长的颈项扬起，拉出优美的轮廓。
如孔雀展翅，引颈望月。
欲舞，欲翔。
今夜……注定难以平静了……吗？
手臂劲展，披纱如惊龙飞出，在奏乐台上横扫而过，台上十九架古琴顿时凌空而起，盘旋直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百三十三根琴弦在空中铮铮作响，雪色的轻纱如白雾拂过，琴弦停止躁动，十九架古琴亦随之落地，排成一圆形琴阵，将我包围，只一架落在正中央圆心处。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披纱重回臂弯，我一跃而起，盈盈落在中央的古琴上，足尖轻拨，“咚”的一声，如水珠落泉，荡漾开来。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闻声知水，场中好一片静谧，琴音缕缕如溪水缓淌，清歌阵阵似天外而来。
足尖落处，白雾蒙蒙，一声声水滴轻响。
魅影徘徊，裙裾曼舞，一串串流水欢越。
这似一支舞，一支月下水灵之舞，但我知道，这并不是舞，而是一场仪式，一种祝祷。伴着琴声、和优雅如舞蹈般的动作，我能感受到月光在静静地将我包围，如清凉的泉水，在这炎炎的夏日之夜缓缓注入我的血脉，与我身体的每一处相融，让每一个细致的角落都得到了浸润与恩泽。
脑海中那个妖邪魅惑、邪肆狂妄的“我”正在渐渐淡去，慢慢地与我合而为一。
歌声停，舞步歇，我却仍保持着最后叉臂抱怀的动作，在意识中感受着那种仿佛即将寻回另一半的过程。
就在这时，有人飞身而来揽我入怀，揭了我的面纱，俊美妖孽的容颜含笑戏谑地望着我，声音暗带恨意，“小玉儿，你以为你还能逃脱朕吗？这辈子，你都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