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嘲讽减淡了些，又多了些疑惑，我知道不说清楚，难免被人想成图谋不轨，只得说道：“有些事我不便与你说，但我只是暂时不想回府，又没有合适的去处，所以……若实在为难就算了。”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该知道这种地方人多口杂你确定要待在这里？”
我见有门，忙说道：“只要你肯帮我，我有办法。”而且说起来这里却是最好藏身的地方。
暗香犹疑半晌，终于点了头，那一刻，我觉得这男子真是相当可爱。呃，水清涟这么辜负人家真是可惜了。
暗香帮我准备好洗漱用具后便出去了，我起身洗了脸，简单用一根白丝带将头顶的几缕发丝束好，打了个蝴蝶结，其余的任由其披散着垂至臀部。整理好被我一夜压皱的白色衣裙，扣好腰间的红宝石软剑剑柄，满身清爽地转身，白色的裙裾绽开，扫过了身后人深红的衣摆，发梢拂过了那人的脸。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昨晚谢谢你照顾我，我走了。”
“你不是……”
“总得从前门大大方方出去一次，否则谁都会知道我进了你这里就没离开过，到时还怎么骗人？一会儿见！”说完，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虽说青楼的人由于生意需要都是白天睡觉，可是此时已是下午，人们大多都已经起来了，再者玉季春与第一艳妓共度良宵在旖梦楼真是个大八卦，一路上不少人盯着，虽然不喜欢被人这么盯，但此时却是合了我的心意。谁都知道我已经离开了旖梦楼。
暗香这旖梦楼头牌的待遇不错，居然在后院自成庭院，与大街只一墙之隔，出了旖梦楼只需绕到后街，翻过那堵墙便回来了，除了要防着伺候暗香的那些人。
我的轻功虽然拙劣，但翻个墙倒也不难，站定之后，我不由得笑了笑，谁能想到当朝女皇的太傅会跑到妓院来翻墙？
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正要举步，看到楼上站立的颀秀身影，我笑了笑，不由得红了脸，居然给一个美男子看到我翻墙，实在丢脸得很。
暗香的别居小楼有两层，二楼便是我昨晚睡过的闺房，今天万万不能再厚颜上去了，我只得在一楼等。
仍是那股好闻的温香，我偷偷吸了一口，沁入心脾，竟像要醉了一般。扭头果然见那人已经下了楼来，只是身边还多了一个小侍，十四五岁，模样也算周正，不过身形却远不如暗香颀秀婀娜。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看暗香，怎么都与什么第一艳妓搭不上边，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大人放心，沐雨是暗香的近侍，不是嘴碎之人。”
我笑了笑说：“公子是个知分寸的，玉楼自然信得过，不知公子这里可有空置的房间？”
“空房？”暗香不解。
想来也是，哪有人进了青楼还独眠的？我苦笑着说：“玉楼初入花荣为官，家底单薄，能蒙公子收留几日已是万幸，不敢再做他想。”
沐雨“咯咯”一笑，无所顾忌地说：“大人倒是个知趣的，不过即便大人想做他想，只怕水大小姐也不会答应，我家公子除了大小姐从不留客的！”
暗香轻声斥道：“沐雨无礼！”又转对我说：“若大人不嫌弃，一楼倒是有间空房。”
“甚好！”我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搜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其实一百两实在不少，可是在暗香这位红牌面前还真拿不出手。“我身上只有这些，总不能白吃白住。”
暗香挑了挑眉梢，吩咐沐雨收了银票，我知他不稀罕这丁点银两，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住得心安理得些。我暗赞，不愧是风月中人，心思真是细腻。
晚上，旖梦楼中龟婆一声吆喝，红楼四周顿时彩灯高悬，乐舞同起。
“公子，那位玉大人倒是个守礼的，自进了那屋子还真没出来和公子搭一句话，难不成她当真只是来住宿的？”
“那人……罢了，她是大小姐的朋友，随她吧，即使她真要我陪夜，我又能如何，反正没有人会在意。”
沐雨皱着眉头，真心为他家公子发愁。“公子，要不您直接和大小姐表明心意，她兴许会为您赎身。”
暗香凄然一笑，没有说话，那人家风甚严，怎会让一个妓子进门？即便是做小也是不可能的，何况，昨夜她能毫不犹豫地将他送与别人，可见心里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他又哪里敢再奢望？
“公子，糟了！”
沐雨一声低呼，暗香随他的目光看向楼下，竟然是鸨父秦爹爹。“沐雨，快下楼，不能让他看到玉大人。”
“哎！”
“暗香、暗香！”
我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听那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激灵坐起身，趴到窗边一看，鸨父那厮竟领了好些官兵来。
见暗香到院子里招呼，我想有水清涟的面子罩着，兴许可以过去，可是那些官兵硬说女皇下了死令，找不到我这个人，就脑袋不保。
我左右看了看实在无奈，只得钻进了床底，只希望那些人不会趴下来。
门被人踢开，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眼看着一双靴子走进，我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没有，撤！”
官兵头头一开口，我趴在地上暗暗舒了口气，却不敢大意，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暗香啊，我也死活拦着了，可是你也知道那位玉季春在女皇和容王身边的分量，今晚这事你可得在水大小姐面前兜着些啊！”
“爹爹放心，此事不怨你。”
“那就好，不枉爹爹疼你一场，一会儿登台你可别误了！”
“暗香知道。”
沐雨轻声啐了一口说：“好人坏人全是他做了！公子真该在水大小姐面前告他一状！”
“行了，沐雨，你可看到那人出去过？”
“咦，对了，那位大人怎么不见人影了？她倒是溜得快！”
我在床底苦笑，慢慢爬出去。“我在这里！”
对上两人诧异的目光，我赧然一笑，实在丢脸丢到外婆家了。
沐雨小孩子心性，直接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暗香还好，只淡淡勾了唇。
“那些人既然搜过，应该不会再来了，稍后暗香要去前台表演，大人请自便。”
“多谢！”
大半夜这么一闹，我睡意全无，干脆到了院落，坐在台阶上纳凉，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即使语儿不懂事，花容若也该明理，所以目前来说那些官兵寻不到我倒还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过了三天就难保了，我自然不能让别人因我遭殃，可是三日后我回去，又该怎么办？当真要按着花容若的意思，困在花荣做个皇后？见他的鬼去吧，那样一来，染儿、月梨霜、云洛怎么办？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知道是暗香和沐雨下楼了，我起身让路，转身的瞬间着实有些移不开眼，终于知道那第一艳妓并非空传。暗香换下了白天的收领素袍，一身火红轻纱裹在身，细腻的胸脯大大咧咧地敞开来，紧致修长的小腿在红纱下依稀可见。仍然是一张芙蓉素颜，只在眉心用胭脂轻轻一抹艳色，却是与白日完全不同的风骨，就像九天仙子与媚世妖精的天地悬殊。
我虽然知道青楼妓子即使被人包了也要偶尔登台演出，但是我仍止不住地想问，这样一个人，水清涟怎么舍得让他穿成这样出去让那些猥琐的目光垂涎？可是我不敢开口，只怕触及暗香的伤心事，水清涟实在……不是东西！
介于暗香在旖梦楼的地位，他的别院很少有人来打搅，而我也乐得清静，听说外面因为我的失踪被语儿搅成了一锅粥，我却懒得管，反正已经是第二天，明天我就会出现，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老实说住在这儿真的挺好，每天都有表演可看，就像现在，我只需趴在窗边就能看到院子里暗香优美撩人的舞姿，明明是个水莲花般的人，却飘零到这种地方跳那些香艳的舞蹈，实在叫人心疼，每次这么想，我都忍不住骂水清涟那厮怎么就不给人家赎身。
练了许久，暗香舞动的长摆一收，拿出丝帕轻拭额上的汗珠，恰与我的目光相交，他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两天我与他并未说过几句话，总是这样他练舞，我看他。
“暗香哥哥……”
一个清秀的男子忽然哭哭啼啼闯进院子，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忙缩了头，在窗下听着。
“宁心，怎么了？”暗香的声音很温柔，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那叫宁心的男子带着哭腔，声音断断续续，我隐约听了个大概，青楼男子动了情，又想叫那人将自己娶回家，便使了些小手段，偷偷服了孕药，如今怀孕了，但始终年纪小，慌了神，就来找暗香出主意，想必平日与暗香走得近。
暗香言语间有些凝重。“是那人的？”
“嗯……”
“可和她说过了？”
“我……我不敢，万一她不要我，我……暗香哥哥，你快帮我出个主意吧，要是先被秦爹爹知道，他一定会逼我打掉孩子的！”
这男子就是个笨蛋，既然当初对那个人的人品不敢肯定，居然还敢冒这个险，如今孩子都有了反知道害怕了，青楼男子坏了这规矩，下场可是凄惨得很。
暗香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今晚那人来了你便与她说明，若是她愿意为你赎身还好，若是她不肯，便让她嘴紧些，想必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还小，这孩子万万留不得，何况即使现在瞒过了，日后肚子大了，秦爹爹也不会饶过你。”
听到男人大肚子，我心里仍然有些别扭，但想到上回在梅家见到染儿时的情景，心中百味陈杂，算算时间，染儿大概也该临盆了，可是我却难以陪在他身边，实在愧对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