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天是很少听到苍生的祈愿的,虽然有“天从人愿”这一说,可搁在不同时候定然也是有不同境地的,如此这个词大部分时候都是庸人聊以自娱的一个由头,真正出了什么篓子依旧是要完蛋的,就如同一颗号称能治百病的药丸子,没病的时候看着聊以自&慰,有病了,吃下去,一命呜呼也便了结了,那时就算是怀揣着十二分的“天从人愿”的念想也是不抵半分用偿的。
玉寒定是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奈何事到临头还是不可不慌乱了手脚,只在心头不断地念叨着:“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然而事实却是真如吃了那颗药丸子一般,依旧是来不及的,待她赶回凤鸣轩,外头一干守卫皆是换了人马,由睿帝麾下的禁军接了手,领头的正是傅阅谨!
原来这傅阅谨不单单是管了个暗卫队,连带着睿帝手下的一干精锐也尽在其手下,如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凤鸣轩围了个严严实实,真真是将时候把握地恰到好处。
玉寒站在凤鸣轩的入口处,看着这一表人才的傅将军,心道:好好好!果然是妙!八成自己一出玉府,这人便将这小小楼阁围住了吧。
傅阅谨冲她行了个礼,道:“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照看皇后娘娘,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四少见谅。”于是玉寒就生生地被自己堵在了自己的歇息处,暗压下心头那阵怒火,玉寒一脸的可人笑容,正是四少的招牌脸色,“傅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暖儿此刻要进去探望阿姐,可否行个方便啊?”
傅阅谨满面歉意,摇了摇头以示自己无能为力,“皇后待嫁,任何人等不得随意探望!”这是睿帝给他下的死令,当时他还斗胆问了一句:“若是四少……”话未说完,睿帝森冷的眸色便是愈加的黑了,伴着一句:“最该提防的就是他!”直教傅阅谨肝胆欲裂。
好好好!齐凤臾,你够狠!玉寒心里已是怒到极致,奈何此间傅阅谨携皇命而来、师出有名,若是她硬闯凤鸣轩也只会令齐凤臾多一条怪罪玉家的理由!于是重又笑得灿若春花,道:“那可否令洛慈姐姐出来说话?暖儿也好嘱咐嘱咐些事宜。”
她这厢一笑,傅阅谨心头便是一冷,他看着陛下与这人从相识到互斗,到联手,再到如今僵持,哪里不知这才是正主儿!然……睿帝说了:“四少是四少,皇后是皇后,你这双眼睛可要看了真切,莫要认不清谁才是你的主子!”当时他是一腔热血,只觉得不就是困住那凤鸣轩内的人儿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此处,对上四少,这才清楚:他先前是大错特错了!
玉寒以一双无比有神且满含期待之色的杏眼瞧着傅阅谨,情意恳切、十分天真的模样,大约有半刻钟的时候,傅阅谨终是败下阵来,唤了洛慈出来,让玉寒将她领到前厅去了。
“谁是你的主子?”嗓音平静无波,玉寒右手端着茶盏喝了一小口茶,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对着洛慈时甚至可以瞧出一些笑意。
洛慈却是不敢答的,只垂首站在一旁。玉寒见状更是火冒三丈,重重将茶盏放下,茶汤溅得四处都是,一阵讥诮的辛辣之语紧随其后:“我道是缘何有人多嘴,原来竟是从未把我当主子看待,你是长本事了,跟我玩儿起一女侍二夫的把戏了!”她将洛慈从齐凤臾处讨来,是因了暗卫口风紧的缘故,又是个女子,定可好好照料暖儿,好教自己无后顾之忧,如今倒好!后顾之忧没有免,后院起火这种事儿倒来得快!
那话是十分的难听,可洛慈依旧是那般垂首站着,不言不语,玉寒看着这温雅柔顺的女子心道:“早这般乖巧,又何必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可念及这也是个十分难得的可人儿,长得又美,照料暖儿有功无过,又知这人也是两处为难,本来硬下的心肠立刻又软了下来,将头扭到另一侧不去看她,冷冷道:“凤鸣轩门口处去给我跪着!到明早卯时起身去伺候暖儿起来!”她说罢又嫌罚得轻了,补上一句:“其间要是敢动上一动,你这辈子就别进凤鸣轩了!”
洛慈是暗卫出身,自小受训比这严酷的多了去了,却没有哪一次能比这一次更难受。那人什么也未曾多说,只罚她在这凤鸣轩前跪上一晚,自己便朝椋宫去了,那般小小的人儿,墨色锦衣翩跹如蝶,消失在她的眼里,好似一场诀别的舞,绚烂到让人质疑的地步。
齐凤臾靠在九龙金椅上,手边的游龙青花瓷盘内两串葡萄晶莹圆润,他在等人,正思量着那人也该到了便听得朱漆大门开启的声响,饱满的双唇边绽出一个笑来,他开了口:“怎么?不是逃了吗?还舍得回来?”
“让傅阅谨把人撤了!”玉寒无视齐凤臾的玩笑言语,口气极是生硬。齐凤臾听着这话心头也有些不悦,可毕竟是他派出去的人,也就不与这丫头一般见识了,冲着那不远处的人儿招了招手,齐凤臾唤道:“玉寒,过来,你要的吐蕃葡萄给你备好了,尝尝。”
这会子要是后宫里哪位妃子见着了如此模样的睿帝,那必然是如同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一般,向来睿帝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就算是十分中意哪一位佳人也就是那般不冷不热的模样,除了曾经荣宠一时却香消玉殒的柔贵妃,谁也没见过睿帝柔声细语的样子。
其实谢妙言虽宠冠后宫,在睿帝面前依然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凡事陪着小心也是免不了的,单就妄议朝政这一项就是不可在睿帝跟前乱说话的。然,玉寒是从来都没有这般禁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不高兴了,甩了脸子,不是齐凤臾先低头,便是过上几天也就事过境迁算了。如今,她也是习惯了这般作为,在旁人面前忍得,在齐凤臾面前反而最是耐不住性子。
如是,看着齐凤臾眉眼含笑,好似一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她那口堵在心头的气彻底压不住了,上前掀了那煞是好看的盘子,冲着齐凤臾便是一阵乱吼:“你怎可行这般事情!暗地里竟派兵驻守凤鸣轩!你除了出尔反尔就是使计逼迫,放我自在有那么难吗?我做了什么惹着你?要你这般对我,步步紧逼,非得把我圈在这椋宫里才算是完事儿!”
待她说完,齐凤臾也未开口,依旧是坐在九龙金椅上,只眼神有些不对,可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不对,好似有些个冷,却也未必是全然的冷,好似有些个呆,却也未必是全然的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地上散落的葡萄,有些出神。
玉寒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可她就是个宁死不肯低头的主,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有些忐忑地看着齐凤臾。齐凤臾却是没有看她一眼,坐了好一阵子才动了一下,玉寒以为他是要朝自己走过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岂料齐凤臾浑然未觉,竟蹲下了身去,将那一颗颗剔透的葡萄拾了起来,本想放到盘子里,可那盘子虽是落在了驼绒毯子上,却还是碎了,暗自想着:好东西果然就是难伺候,便站起身将捡起来的葡萄搁在了九龙玉案上。
玉寒见他不言不语地一个劲儿拾葡萄,更加地无措,却也不敢再说话,只得这般继续呆站在一旁,看着当朝睿帝蹲着身子拾葡萄。
又是好一会儿,齐凤臾终是将地上的葡萄拾了个干净,这才重新坐上九龙金椅,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换了个姿势,终是对上了玉寒的颜面,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太过异常的地方,只平静地有些过分了,可待玉寒听得他说出口的话,自己却是再也平静不了了:“吐蕃进贡的葡萄,朕一年也不记得吃了许多串,你若是不想吃大可搁在一旁,使性子也得有个度。”
玉寒从前以为景荣侯不温不火的功夫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不想跟这人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她对着这番温温和和的言语,心头是千思万绪,口中却是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还是呆站着,对着葡萄蹙眉。
“你方才问了许多问题,朕这就一一给你个答复:其一,朕是皇帝,朕当然可以这般行事,谁也奈何不了朕。其二,朕犯不着暗地里派兵,朕派得理所当然,保护皇后凤驾,朕是师出有名。其三,朕此间未曾出尔反尔,朕依旧保着你家玉暖和玉府上下百十来口人。其四,你现在依旧自在着,朕还似乎还没有为难过你。至于……你做了什么惹着朕,想必你比朕更清楚吧……”他一句一句说来,有条不紊,甚是分明,言语也不见刻薄,可玉寒听在耳里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怕。
“怎么不说话了?朕的小狮子方才不是挥爪挥得正欢的吗?”齐凤臾在笑,眉目俊朗,倜傥不凡,看着原该是可教人如沐春风的,可玉寒偏生就是觉得冷,如置冰窖,齐凤臾看着她的眼眸也煞是多情,温柔得可滴出水来,“难道……还要朕来提醒你吗?”
这一句毕,玉寒才惊觉,这人不是一个纯然的美人,他是睿帝,他宠着你、惯着你是因了他在意,可你若因此就越发的过分起来,那他定是要教你吃苦头的,而眼下……睿帝真的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