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景荣侯对阵,玉寒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非常吃力,困于方寸之间,许多战术都无法施展,唯有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泙州城内本就未曾刻意有粮草囤积,此刻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照着这样的势头,玉寒粗略一算,最多撑到七月初,届时泙州必败。
卫布耶本以为这人擅长行军布阵,不日便可反败为胜,待问到才得了那人几句冷笑之语,彼时玉寒坐在太师椅上,右手三指托着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水,这才看向卫公子,“卫公子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亦没有一夫可当万夫之勇,十万对三十万,纵使我小心翼翼、谋算得当,也只能保得这泙州城两个月的平安。”
错愕之下,卫布耶诧异于玉寒的泰然之姿,问道:“那你怎么不向陛下求援?”既然是兵力不够,那便上奏朝廷,待得援军一到,这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玉寒放下茶盏,瞥了卫公子一眼,道:“你还真是只知掐算天时,对这兵家之事真真叫一无所知。景荣侯如今打得什么算盘你看看也该明了,若是围城,十五万兵力已是稳操胜券了,何必将三十万大军都聚在泙州城外?”
约摸是知道卫布耶依旧不明所以,玉寒接着道:“他的眼睛盯着的就是陛下的援军,届时援军兵败,泙州城一破,叛军便可顺势北上,直捣黄龙。我何必顺了他的意?要知道东南面还有楝州这枚绝杀棋,待我好好权衡权衡,指不定用不着等到七月……”
她说要权衡权衡,可时日已过去了一月有余,依然不见动作,卫布耶早已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旁人都以为四少藏着什么必胜的手段,故而也是不慌不忙,他却是知道那人真真是只有坐以待毙这一条对策,于是越想越是心忧。
玉寒见他如此,不觉有些好笑,“我说卫公子,您能别在我面前晃悠吗?我被您这走来走去的绕得头疼!”卫布耶早就按捺不住了,止住步子道:“不行,我得赶紧上书陛下,不然如此下去你非得死在这泙州城内!”
提到睿帝,玉寒的脸色刷地便冷了下来,“我早前就跟你说过了,这一条路行不通!卫公子若是不信我,那也得好好想想大局,莫要因了玉某一人儿坏了全盘大计!”
“我坏了大计?我不担心你我会来这儿?别人不知道以为我卫布耶怕死,你这么说话可就不该了!”卫布耶素来清冷,可每每见到玉寒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就难受,看着这人拿官腔更是憋闷,出口便是激愤之语。
蹙了蹙眉,玉寒冷声道:“是我不该了,我不该把卫公子你带到这战场来!”说着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只会去你帐中讨教,别的时候……还是好好歇着为妙!”继而对着侍候在一旁的洛慈道:“带司天台监卫大人回去,好生伺候着。”
于是,洛慈成了卫布耶的贴身侍卫,而几日之后卫布耶才惊觉:他被变相软禁了!
景荣侯在泙州城外待得已是不耐烦了,久攻不下,睿帝也未曾派援军过来,城内那人竟如同与睿帝联络好了似的。不仅如此,这一个多月来,那人未曾向外传出半点消息,汾楝三府也不见动作,如是守株待兔的感官教齐博臾烦躁非常。
蟾都内,睿帝听闻泙州城被困丝毫没有反应,朝堂上虽有人提起过邳州、泙州的战况,可没几句话便被带了过去。既然睿帝无心战事,旁人也就不愿胡乱去触霉头,诸位也就在朝堂上各司其职了。
夜里,龙眠殿内睿帝尚未歇息,梁公公凑上前去,道:“陛下,时候不早了,今日去哪一宫?”
齐凤臾按了按额角,暗自道:“今日已是六月十六了,哲妃也不知如何了?”听得睿帝喃喃自语,梁公公犹豫道:“陛下,哲妃娘娘十四葵水依然未至。”
猛然睁了眼,齐凤臾道:“传太医院院判孙绪关蝶宫候驾!”时候终于到了……
今夜注定无眠,孙院判诊完脉出来,一脸慎重,“恭喜陛下,哲妃娘娘有喜了!”哲妃躺在内室隐隐约约听得此言,不禁愣在当场。
孙绪这边却是诧异,睿帝面上竟没有半点喜色,反倒是有如释重负之感。挥了挥手让众人皆退下,齐凤臾来到哲妃身侧道:“晚哲,你会是一个好娘亲吧?”
似是知道睿帝所言之深意,哲妃立时拉住他的手道:“不要……陛下,您不能去!”
拍了拍哲妃的手背,齐凤臾道:“她在那里,朕非去不可。”顿了顿,睿帝以前所未有的慎重之态道:“晚哲,你记着,你怀的是我齐凤臾的子嗣,姓齐,名怀寒,字念玉,不论男女,皆是我朝储君。”
“陛下!”她才要开口,便又被止住了,“朕封为你孝德夫人,朕若有不测,十月之后,你当以国母之身辅佐储君即位。”
哲妃听得此言,终是忍不住,道:“陛下!您竟为了皇后连带着这江山都不要了吗!”两行清泪缓缓而下,蜿蜒曲折,却终是留下淡淡的痕迹:“还是……在您的心里,臣妾只是个为您诞下皇嗣的女人?”
闭了闭眼,一双子夜般的眼眸重新睁开,里头一片清明:“晚哲,你要的……朕给不了……你这般聪慧,定能胜任朕的遗命,朕只能许你一世荣华,仅此而已。你当得起这份担子,朕会留下诏书,暗卫队时刻不离你左右,届时朝中人如有不从,斩立决!”
“陛下!您怎能如此任性!”听得睿帝言语,哲妃越发的心痛难耐,当真……她只是睿帝孩子的母亲!其他……什么也不是!
“她在那里啊!朕等了一个半月终是等到你怀上皇嗣,如此朕便可走得无牵无挂!你……难道不懂吗?”自四月末初泙州被围,当夜他便欲召集兵马,御驾亲征。但……他不能,朝无储君,国将不稳,他……只能等。
哲妃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睿帝,就算是二人坦诚夜谈之际,眼前的男子也只是面露凄楚之意,然此刻,这个素来寡情的冷血帝王失态了,他指着南面,咆哮着,“她在那里啊!”他问得如此痛苦,竟生生要落下泪来:“你……难道不懂吗?”
她怎会不懂?她怎能不懂?终是支持不住,匍匐在床边,泣不成声,“臣妾懂的……臣妾懂的!”齐凤臾见她如此,虽是知道伤了她的心,却只是扶起她的身子,让她躺好,盖上被子便道:“朕不能陪着你了,泙州最多还能撑一月时日,她已经不能再等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哲妃侧躺在床上,看着那身着玄金龙袍的男子快步离去,最终也只能闭上那双含泪美眸。她记得四月二十八那日,本已过了子时,睿帝竟突然驾临关蝶宫。那夜的睿帝格外粗暴,狠狠地折腾了一晚上,次日依然,直到五月初三才结束了夜夜如此的酷刑,继而便再也未曾现过身。
那时她以为泙州被围,睿帝心有不快,可睿帝素来对房事兴致缺缺,尤其是大婚之后,更是寡淡非常,那一阵子竟反常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原来……不是心忧,而是心急!他急着要一个子嗣,好令这齐家的天下后继有人!
“那人……真的如此重要吗?你竟为了她舍得你的性命,还有这一片锦绣河山!”难怪人求难得糊涂,她今日才知晓:活得明白原是如此残酷,惨烈到如同生生剜下心头血肉,痛不欲生!
元禾九年五月十八,睿帝率二十万大军出城,御驾亲征。
文宣门外,众将士严阵以待,睿帝一身玄铁铠甲,端坐马上,长剑出鞘,喝道:“此次出征,誓斩反贼!”众将应道:“杀!杀!杀!”
春末时节,绿柳如茵,百花争艳,鸟鸣婉转,这震天杀声竟传至深宫,听得哲妃心乱如麻。她此刻被静湖逼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上好春景本该宜人入眼,可衬着蟾都城郊的士气,竟生出几分肃杀,不是深秋,却胜过深秋。
******长势依旧良好,比之初春时候的翠绿,此刻已是可称之为碧绿。小巧叶片油亮闪光,教人想起上好成色的祖母绿,翠绿之间似是已有花苞长出,米粒一般大小,还未崭露头角,不仔细看还真真是看不出来,“你头年来这椋宫,为陛下来的,可第一次开花,那人却不在宫里了……”垂首低语,却不知说的是人,还是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