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狼藉,十里外的剑阵估摸也被刚刚那场浩劫毁去大半,可小麻子并不打算离开。
他的心性已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打算回西隐,小麻子自认为已经失无可失,死,他不怕,重要的是死前,他要段风央先死。
小麻子望着破碎的石碑和也已离去的大麻子,黯然神伤,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也确实失去了太多。
小麻子胸口被染红,神情黯然,连深谙世事的段脂墨都不禁一阵唏嘘。
她缓缓踱步而来。
小麻子有所察觉,警惕冷声道:“谁!?”
段脂墨嫣然浅笑,说道:“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小麻子仔细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子,那一脸清绝和如仙的气质确实是和小时候无意见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经历此劫,小麻子对西隐更加恨之入骨,表情错愕之间也夹带了几丝愤怒,他不在乎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刚刚许下要夷平西隐的誓言,他可没忘。
退一步说,偏偏这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前,如此凑巧?
心思缜密间,小麻子没有说话。
段脂墨也不见怪,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小麻子抬头望着大姐段脂墨的眼睛,静待下文,段脂墨继续道:“看你离了山门,段风央便随后而至,我知道他必会为难你,可没想到竟如此过分,我来晚一步。”
段脂墨伸出纤纤细手,往山崖一指,说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这两块墓碑,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两块巨石随手指而来,被无形剑气一削,四平八稳,棱角分明,立于小麻子身前,字都已刻好。
西隐山宋霓裳之墓。
西隐山杨曦之之墓。
小麻子心头一软,却也非懵懂无知,轻声道:“谢谢大姐。”
段脂墨爱怜的抚了抚小麻子的脑袋。
小麻子当即跪下,朝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缓声道:“娘,孩儿不孝,杨叔叔照顾了我十几年,而我却没好好照顾他,他到了您那儿,您替我好好谢谢他。”
小麻子偷偷抹了把眼泪,段脂墨不忍再看。
又是三个响头,小麻子坚强说道:“从今以后,我姓杨,我叫杨红牙,不会有人再叫我小麻子,也不会有人再欺负我。”
段脂墨弓身牵起杨红牙,柔声道:“随我回去吧。”
杨红牙知趣点点头。
他现在毫无资本,有个仰仗,也总比没有的好。
那个扎马尾穿布鞋的中年马夫不知从哪牵来一辆马车缓缓而至。
段脂墨一直牵着杨红牙。
杨红牙从小到大就摸过娘亲宋霓裳的手,如今正握着一只羊脂暖玉般的纤手,不由得脸一红,有些局促不安。
段脂墨和杨红牙上了马车,杨红牙看到,这马车,竟比他住的地方还要华贵百倍千倍。
马车缓缓前行,段脂墨柔声问道:“你可有什么想问的么?”
杨红牙在心中酝酿权衡。
绿气是青龙,吃了紫龙,他最信任的两个人走了,他不敢轻易全盘托出。
权衡间,段脂墨换了个问题:“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杨红牙没有说话,摇摇头。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然而段脂墨可是对刚刚的画面历历在目,遂看着杨红牙的眼睛轻声道:“红牙,我知道你的性格与世无争,但也容易偏激,钻了牛角尖就不爱出来,你的心性上佳,知道隐忍,心地也十分善良,在西隐的境遇本不该如此。可你现在当真是匹夫怀璧了,左手的绿气是神兽青龙,相信你也亲眼所见,你或许不知道体含神灵代表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天下间,我所知道体含神灵的就寥寥三人,西隐的朱雀段天河,小南天门的麒麟白苏苏,还有一个,就是你。红牙你不好武斗,也无心仕途,杨曦之没有告诉你,如果十六岁进不了大地境,你就必死无疑,可偏偏段风央让你唤醒了青龙,招来紫龙喂之,逃过一劫,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我还知道,你想杀魏冬染和那个女弟子,现在,又想杀段风央,我问你,你愿不愿随我修炼,他日前途,必将无量。”
杨红牙低着头,其实段脂墨少说了一句,还要夷平西隐神山。
心里的这些小九九被撞破后杨红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不想修炼,只想报仇而已。”
段脂墨继续问道:“我教你练剑,给你一个机会杀段风央,你肯吗?”
杨红牙错愕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段脂墨轻笑一声,伸出手捋了捋耳后黑发,风情万种,杨红牙不禁脸红,显然他对突然多个“姐姐”很不习惯。
段脂墨神情惆怅,似不甘,似无奈,缓缓道:“大哥段青棠十五岁就入了大地境,去了西隐第一层。败絮其中的段风央自小纨绔,可段天河竟舍得割去九朵紫莲把他的境界拔苗助长到大地。我如今也二十六岁了,段天河只给了我一本剑谱,好不容易一脚踏入了大地,却也只能呆在第五层,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渴望父爱的可怜孩子罢了。”
杨红牙一下不知说些什么好。
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在他面前黯然神伤,他不太能感同身受,却也能体会一二,只不过,他实在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段脂墨笑道:“三日后,我给你一个机会去第三层段风央的藏剑阁,至于敢不敢痛下杀手,就看你自己了。”
杨红牙毅然点点头。
段脂墨随即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先随我回第六层,有个师姐会教你引气练剑,而你只需给她做饭就行,礼尚往来。”
杨红牙问道:“不是你教我么?”
段脂墨弹了一下杨红牙的脑门,眼神戏谑:“你还想一步登天?”
杨红牙老老实实坐着不说话。
一路无话,马车已静悄悄进了山门。
杨红牙先行下车,床底下那些瓶瓶罐罐,他一定要带走。
这是杨曦之唯一的遗物了。
杨红牙下车后,扎马尾的中年男人回头问道:“小姐,你觉得他真敢下手?”
段脂墨已恢复一脸高冷清绝,皱眉说道:“七分。”
中年男人皱眉:“可是……”
段脂墨打断道:“段天河管不到的,红牙报了仇后,我会带他上小南天门。”
杨红牙直接从山门走回自己的破旧阁楼。
如今,阁楼变得这般冷清了,杨红牙不禁又一阵神伤。
他掏出床底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包好,掀开青砖,还一个小酒壶里,是宋霓裳留下的桂花种子,杨红牙也和药罐一起放好。
门开了,溜进一只小狗。
小狗呆头呆脑,通体灰白,奇怪的呜呜叫了两声。
杨红牙抱起尚只有酒壶口般大小的狗,哽咽道:“东流,我以后,只有你了。”
小东流伸出舌头舔了舔杨红牙的脸,把他的眼泪舔去。
傻傻的一人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