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的时候,他清早便会走出病房,而左秋明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露水未退的美好清晨,他恳求左秋明搀扶着他并携带着画具,把她引领着去疗养院后面的一片向日葵田,在那里写画风景。
左秋明着了一件绿衬衫,黄裙子,这让她与那些鲜艳向日葵成为颠倒的相似,正如她的心与这世界正相反。她想过,也许正是如此,所以她爱上了他别致一格的画作色彩。
“我觉得我们可以走远一些。不必要在你天天都能见到的这片地方。”她不是不爱这片一张张迎着阳光而绽放的萱妍,而这是那个人最爱的向往。
她虽然主动接近碧也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她却仍旧不敢面对活生生依旧残留痕迹的现实。所以她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来侵扰了属于他的疆界。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弯起对碧也说:“你下不了山,但是,我可以背着你。”看着他吃惊的表情,听着他忸怩的推脱,有补充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力量很大么?村里的小孩儿都叫我大力怪。”虽然自从变成苍人,身体里的力量被削减去了许多,除了耐力变得短暂,但她的力量依然高于常人。
“你是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你背。不行,绝对不行。”他如果也拥有一头乌黑的发,黑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有一颗眼角的红痣,该是多么像那个人,秋明望着他想着。
心理松动的碧也从画架前走过来,自从进来这里的十多年岁月,他的活动区域永远都是百米之内,他听过很多关于外界的描述,但只有头脑的想象,并未实见。他的脚步有些犹豫,也十分不小心。他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秋明低沉的取笑着,一手支着膝盖一手伸出来,“你真是典型的一步一喘,两步就风中颤抖呢。”
碧也犹豫着把手敷在上面,秋明一用力,并快步转身,顺势将他拽到自己的背上。她不顾他的挣扎就背着他下山。
阳光惺忪的路上,他们之间一会儿是高兴,一会儿是悲伤的聊着许多。
“我们生在这个生病的时代,在外,那是一个充满病毒的世界,人们都生着病,生着贪婪、自私、嫉恨……种种疾病。他们活在工作的办公椅上,活在家庭的重担里,活在电脑手机的虚幻里……科技有什么可以歌颂,它就是一把勺子,将你的需要喂进你的嘴里,却让你变成一无是处的白痴。”
“你问我喜欢不喜欢飞机?!哦,我不喜欢。也许它是你在这山岭之中最美好而自由的憧憬,而对于我,它虽然省时便利,但它会释放尾气,会故障。比之鸟,它不会下鸟蛋,只会下导弹,它不会悦耳动听,只会杂音嘈嘈……我家屋檐上住着两种小鸟,一种是遭人厌恶追打的家雀,一种是优雅傲慢的雁鸟。但它们每天在我的清晨啹啾,它们是我的朋友,而飞机不是。”
“我当然喜欢这里,喜欢这片富饶的山林,因为我不用花一分钱购买,不用赔上虚伪的笑脸拼死工作,不用受亲友的恩惠,就能够获得食物。”
“亲人么?我最喜欢的,离我而去,我最不喜欢的,纠缠不去。”
“非要让我说的话,那就是我的一个堂哥,我讨厌他的黑夹克,他的让人猜不透的声音,他的充满烈性的眼神,他的口中一本正经的话语……他最喜欢威胁对他有利的人……”
她神采飞扬地应答着,而碧也尽管在说,在笑,但他更多的是迷。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只有我自己。哦,其他所有的都是一个个怪物,尽管这里的人很美好,但他们活在自己怪物似的生活里。你喜欢这里么?”
“我没有朋友,甚至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而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也鲜少见面,尽管他们与我的距离并不那么遥远。你的亲人如何?你讨厌他们么?”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未知,能否在我有生之年知之一二。我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可以带我见一见这世界的真实层面,仅此一次,便以足够。也许我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秋明却没有应答,她只是回应给他一个模糊的似是而非的笑容。
不久以后,他们已随意停留在岭下一片平荡田野的边缘,水塘里微微摇荡的芦苇深处,有一截半陷在泥水里的木槽小船。她让他坐在船头横木上,帮她支好画架,而自己却跑到田野里,向他呼喊:“你先静静作画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碧也远远地望着那一身松墨色的衬衫,烟黄色的长裙逐渐融入村子和没落的阳光之中。他禁不住轻声呼唤了一声。而远去的秋明仿佛也心有感应似的,回眸轻笑。那个笑容是她没有刻意表现的,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笑容的自然柔美。而这正值起风的秋季,将她的长发吹得四散开来,长发遮住了她半张回望的脸庞,那双未被遮蔽的凤眼却蕴含着无限留恋,逐渐遥远。
她回答他:“什么?你说什么?问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哦,不能,你不能去。因为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下山去,取来了两盒白琥珀石和黑琥珀石做的围棋棋子和一些茶点。雨花石。
“这里没有棋盘,你可以在画板上画上一幅。不过我向来喜欢有彩头的游戏。希望你不要介意。”
“那我们赌些什么才好呢?”他歪着头咬着下唇思索,眼睛突然发亮,“不如,秘密或者要求,怎么样?”
“当然,可以,我也本身讨厌庸俗的金钱游戏。”
但几局下来,秋明还是输了几句,碧也以此向她索要了五个要求,而那三个致命的要求正是两人往后彼此疏远的理由。
她把他背回疗养院,离别时,他向她提出了第一个要求,这是碧第一个破蛋而生的梦,面对他无限的渴望,秋明说不出“不行,有人会杀了我,不然就会杀了你的。”这样让他觉得是谎言的拒绝来,只得无奈答应,但答应的前提是必须在周五的集会有个好计划。
回去的时候,碧也又问了她,她笑着回应他:“好了,我答应你。啊,都说了,我答应你了。你快回去吧,你知道他们并不让你晚回去,村子里的人也不想让我接近你。但我还会想办法去见你的。”
秋明松开碧也的手,开始向着村子走去。而碧也那时想要说出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再问出口,以致于这之后造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