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轩是江湖中人，不懂皇家那些规矩，行完礼便直起了身子与雅色对视。
待看清雅色的脸时，莫轩不禁一愣，这样的人……是如何当上一方霸主的？
并非雅色长相怪异，恰恰相反，雅色长得平凡无奇，甚至是很难让人在见过一面之后便记住的相貌。这样的相貌，在江湖上是用来收集情报的第一人选，可做王爷……未免缺乏上位者的王八之气。
雅色也不介意莫轩对他的打量，微微一笑：“六合门果然人才济济，两位大侠全都仪表堂堂，正气凛然啊。”
雅色这话着实客套，莫轩昨夜和人比斗，又在牢里待了一晚，现在的形象，虽没有狼狈不堪，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在场之人显然都不在意雅色的虚词，随意附和了两句之后，高蛏便提出离意：“王爷贵人事忙，我等也有要事在身，既然师弟安然无恙，在此先别过王爷，待事情办完，我等定当备上厚礼，再来叨扰王爷。”
雅色也没有挽留之意，应道：“高大侠哪里的话，三位大侠既有要事要办，小王便不耽搁三位。”说罢，雅色便招来下人带三人离府。
莫轩趁着高蛏与雅色说话之际，频频在西域神教教众当中寻找赵青淮的身影，赵青淮穿的衣衫颜色与神教教众的相近，待莫轩找到，为他们引路的王府下人已迈步走开，莫轩无奈，一来明白赵青淮现在是绝无可能跟着他离开，二来他也知道，现在于他而言，跟着高蛏离开无疑是最好的做法。
王府的大门在高蛏、莫轩、徐岩的身后缓缓合上，等在不远处的严刚和青青进到三人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莫兄可有受伤？”严刚蹙着眉头打量莫轩，见他身上衣衫虽然污浊，脸色却不像受伤之人的样子。
“莫轩无事，多谢严兄关心。” 莫轩摇头，看了一下四周环境，低声道，“此地不宜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五人默契点头，跟着严刚一同前往他们落脚的客栈。
硅州交城地处西南，七十二部族混杂而居，风土人情与中原大相径庭，幸而自朝廷赐封西南王以来，硅州与中原的商贸增多，中原风俗也大量传入硅州，游子侠客也多青睐前往硅州游玩，感受当地与众不同的风情。
莫轩等人虽是中原人的打扮，走在交城街头，倒也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几人暂时落脚的客栈是交城特有的脚楼，临江而建，精致小巧，不过却取了一个中原式的名字，叫“悦来客栈”。
一到客栈，莫轩便让小二准备了热水，几人全都折腾了大半夜，还真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风尘。高蛏也同意莫轩的意思，让大家先好好休息，什么话都容后再说。
莫轩洗完了澡便躺到床上睡觉去了，连着奔波了大半月，全都幕天席地地休息，这难得的高床软枕，让人身心满足。
莫轩入睡很快，却睡得不甚踏实。他似在做梦，又似在回忆，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浮现着很多东西，有些是过去，而有些则像荒诞的戏文。
在似梦似醒间徘徊的感觉并不好受，莫轩只躺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外头正是中午，客栈门外的大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另一边的江畔则悠闲安然得很。
肚子还不饿，其他人大概都还在睡，莫轩伸了伸懒腰，慢慢踱着步子走向江边。
客栈小二说这江的名字叫做黍江，交城的先祖们希望由黍江的水灌溉的稻谷能够肥美饱满，故而将这条江以“黍”命名。约莫三丈来宽的黍江缓缓而流，不骄不躁，石料搭建的台阶错落地铺在江边，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老人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一边抽旱烟一边聊天，那样的景致实在容易让人生出乐不思蜀的留恋。
莫轩随意找了处台阶坐下，眼前是黍江流淌的水，耳边虽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咿咿呀呀，却让人感觉格外平和。这么多年，莫轩似乎许久都没有这样开阔且宁和的心境了，他沉溺在过去的悲伤里太久，以致错过了太多的风景，太多的事……和人，师傅说的对，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回忆里，将来的日子还很漫长，总要寻一个出口让好自己好过，不知他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还来得及？
“喏，给你。”正当莫轩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突然多了一张绿油油的芭蕉叶，叶子上面躺着两团白白的糕点，卖相一般，却有一股很香的米味。
莫轩顺着叶子抬头看去，是青青。她另一个手里正拿着一个和叶子上面一样的糕团，嘴里则吃得正香。
咽下嘴里的东西，青青用下巴示意莫轩拿一个叶子上的糕团：“这叫糍粑，是这儿的特色糕点，用米饭捣烂做成的，很香很好吃的。”
莫轩从善如流，拿了一个咬一口，软糯粘腻，满口米香：“嗯，很好吃。”
青青满意地笑笑，一下子坐到莫轩旁边，把最后一个糍粑连带着芭蕉叶一块儿塞到了莫轩手里：“好吃的就多吃一个吧，离了这儿可能就吃不着了。”
“你很喜欢糍粑？”莫轩没有错过青青话里满满的不舍之情，“离了这儿可能就吃不着了”这句，与其说是对莫轩的规劝，更像在抒发自己的遗憾。
“是啊。”青青大方承认，“做糍粑虽然不难，却不是每天都做的，城里也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做许多糍粑，不像这儿，每天都能买到热腾腾的糍粑。”
“城里？”莫轩原以为她说的是交城，但转念一想又不对，“黑山城？”
“是啊。”青青点点头，“小时候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过年了，除了能吃到糍粑，阿妈还会做上好多平时不做的吃食，都可好吃了。白天的时候，城里就举行祭神大会，到了晚上，还有火焰大会，大家在一块儿跳舞唱歌，烤肉喝酒，可热闹了。”
青青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她的眼里也跃动着闪亮的光，莫轩看着她，似乎也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那份欢庆：“听你这话，黑山城其实是个好地方咯？”
“本来就是啊。”青青一脸理所当然地看莫轩，“黑山城一直都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只有你们这些无知的外人才把它当成龙潭虎穴。”
“既然黑山城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可怕，为何你们要故弄玄虚，不让外人进入黑山城呢？”黑山城虽不是龙潭虎穴，但知道如何进入黑山城的人十分稀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是祖训，是为了保护黑山城和城里居住的百姓。”青青脸上的笑容瞬间被严肃取代，不复少女该有的稚气，“黑山城的先祖为了躲避战祸，在西南的十万大山里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安居，经过几代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黑山城。先祖们开山建城的本意就是为了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没有战乱的地方，如果让外人随意进入，那么黑山城迟早也会被城外的乱世波及，又怎么能继续让城里的百姓平安生活呢？”
想要保护一片世外桃源的初衷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欲盖弥彰的误解，如果黑山城的先祖在天有灵，会因为外人的误解而哭笑不得吗？
“那你把我们带进黑山城，就不怕我们变成祸害黑山城的罪人吗？”
青青撇撇嘴，垂下眼帘，对莫轩似有些不满：“本来你们如果按着我带的路走，是根本不会知道黑山城在哪儿的，可是现在如果从交城出发……我警告你，你们要是敢把外面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带去黑山城，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样的警告从一个十七、八的少女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不过对于青青想要保护自己家乡的决心，莫轩由衷佩服，同时对于她宁愿冒着黑山城的位置被人知道的风险，还带人来救自己的行为也非常感动。
“莫轩发誓，此生绝不透露关于黑山城半点消息，如有违誓，天打雷劈！”莫轩竖起三根手指朝着青青发誓，希望自己的诚意能让她放心。
青青歪着头用眼角看莫轩，似是在衡量他到底有多少诚意：“天打雷劈的死法太痛快，换一个。”
“那……”莫轩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黯淡了下来，“如有违誓言……莫轩此生孤独终老，凄凉一生！”
青青的眼快速地在莫轩的脸上浏览，良久，才哼了一声，道：“暂且信你。”
最后一个糍粑始终还是进了青青的肚子里，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高蛏等人都已经醒了，正坐在天井的八仙桌边讨论着吃什么东西。小二用蹩脚的中原话给三人介绍着客栈里的菜品，努力说了一长串话却仍是不知所云，小二见客人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急得抓耳挠腮，最后还是徐岩说起了当地方言才解了小二的困扰。
“你们中原人真狡猾，明明徐大哥会说这里的话，偏要逗那小二。”青青快步走过去，坐到了空着的最后一张长凳上，一人就占了一边。
八人的桌子四边都刚好坐了一人，莫轩便走到高蛏旁边，与他同坐，自己倒了一杯茶，向其他人示意：“莫轩任性，害兄弟们为我奔波了，大恩不言谢，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莫轩端着茶杯的手才举到一半，却听青青幽幽地道：“怎么？你只谢兄弟，姐妹就不谢了？”
众人失笑，莫轩一窘，放下手里的杯子，特意给青青倒了杯茶放到她的面前，歉然道：“是是是，姐妹也要谢，尤其是你这个妹妹啊，最是要感谢的。”
大约是莫轩做低伏小的样子让青青满意，她勾着嘴角喝了口茶，也不再刁难莫轩。倒是徐岩笑看着青青，问道：“那这位好妹妹，哥哥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你既然不是中原人，那你的中原话为何说的这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