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初雪化开，叶沙沙心情分外愉悦，只是被郑瑗催着找老爹不情不愿。
雪后初霁，空山清新，古道上一双男女背剑相依前行，倒也极为赏心悦目。
“阿瑗，你背着这剑倒也挺像个侠客的。”一路上相继无言，叶沙沙不知为何总眉开眼笑地时不时瞅他一眼。
郑瑗依旧一张高贵冷艳的颜，不悲不喜，不怒不怨，只哼了一声道：“还要多久？”他只是不想她“身负重担”，耽误了行程，这才迫于无奈替她分担。
“其实……你若能教我轻功……兴许就能缩短我们的脚程。”叶沙沙讪讪提议道。
郑瑗旋即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少得寸进尺。”
“可你不是我师父么？师父理应教徒弟所有武功。”叶沙沙义正言辞道。
“请问有徒弟像你这般对着师父颐指气使的么？何况我何时答应收你为徒了？”
“你难道忘了……那夜月黑风高，你我双双坠崖，躲进了崖洞……”叶沙沙边说边靠近他，试图让他想起那晚发生了什么，“我在你面前发誓今后定会学好武功，不给你丢脸，你还让我磕了头的……”
郑瑗嘴角微微一抽，他确实让她有此举动，那也只是做做样子，好早点打发这丫头的纠缠，没料到她全都当真了。
“阿瑗，我都给你磕了头，你不能出尔反尔啊。”叶沙沙又靠近一步，郑瑗倒退一步，伸手挡住她，轻咳一声道：“练就轻功非一朝一夕之事，需从长计议。”
“那就这么说定了！走，带你找爹去！”叶沙沙满脸堆笑，双眼弯弯，郑瑗愣了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时，叶沙沙已走得远远的，神采飞扬地向他招手。
郑瑗无奈扶额，紧跟其上，若不是这两日膳食不佳，又被叶沙沙纠缠不休，他也不至于花上大把时辰陪她走路去找叶老爹。加之与西门吹风对抗的那三招，险些要了他的命……不能再随便运功了。
许是他们逃得太远，等叶沙沙找到与老爹约定的地点时，月亮又露出了笑脸。
西风，冷月，破庙，破庙里空无一人。
郑瑗没有想到叶沙沙与叶老爹约定的地方便是与刀无痕一行人初遇时的破庙，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悲伤感。
不过，很显然，面对空无一人的破庙，他深感被人捉弄了。
“叶沙沙，做人要厚道，你把我骗进这破庙，居心何在？”郑瑗冷冷问她。
叶沙沙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寻，待找遍各个角落都没能找到叶老爹的半点影子时，才回头对郑瑗说：“爹确实曾跟我说过，倘若我们在路上走散了，便在此重聚，也许……他只是去上茅房了？”
郑瑗眯起狭长的双眼，道：“阿毛也跟着去茅房了？”他心里只觉得好笑，破庙一间，哪里来的茅房！
叶沙沙呵呵一笑，道：“那可能是他路上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叶沙沙，我瞧你是存心的，说，你爹究竟在哪儿？”郑瑗脾气虽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再三遭人捉弄，始终是要爆发的。
叶沙沙见事情瞒不住，拔腿就躲到了佛像身后，佛祖满脸慈祥地看着郑瑗，郑瑗眼底却满是怨气，只道：“叶沙沙，你有本事捉弄人，就别躲后面不出声。我数三声，你若不出来，今后休想我再教你一招半式！”
“别！”她一听，心里立刻急了，露出了半个头，道：“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爹和阿毛去了哪儿，何况那晚离开武峡山，是你说爹和阿毛在山崖等我们，谁知道爹会撇下我们两个跟阿毛逍遥快活去了。”
“既然这样，你为何骗我说你知道在哪里与你爹会合？”郑瑗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是你自己说，找不到我爹便不教我武功……”叶沙沙嘀咕道。
“所以你就编个谎话来骗我？”危险的目光时刻紧盯着叶沙沙，“叶沙沙，我郑瑗这辈子最恨被人骗！”
“是你好骗才会被骗嘛。”叶沙沙兀自呢喃了一句，直觉告诉她，他之所以这般激动，绝非被人骗了那样简单，定是从前当太子时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童年留下的阴影。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虽小，却躲不过他的“顺风耳”。郑瑗阴恻恻地看着叶沙沙，好似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道：“欺师灭祖，叶沙沙，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后会无期！”
这回他不像是随便说着玩玩的，认真诚恳的语气令叶沙沙终于舍得现身，跟黄鼠狼逃蹿似的飞快抱住了郑瑗的大腿，令他寸步难行。
“阿瑗，我知道错了！你不能走，你身无分文，若是走了拿什么养活自己？”
郑瑗扭头，睥睨“苦苦哀求”的叶沙沙，道：“我若不走同样会饿死。”说完，他便无情地抖动左脚，谁知叶沙沙仍是死死不放，道：“不会饿死的，我们把菜卖了就有钱了。”
叶沙沙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一株神奇的野菜，野菜这么神奇，世间罕见，定能卖得一个好价钱！
“不行！”怎料郑瑗冷冷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叶沙沙奇怪，分明卖了野菜便可赚钱，他为何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卖了那菜呢？
郑瑗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那菜要是有毒，卖给别人就是谋财害命，你想下半生蹲牢里吃官司不成？”
听他一讲，叶沙沙觉得甚有道理，自己是百毒不侵之身，若是以身犯险来试毒，必然难见成效，不过若让他来试，即便中了毒，她也能以自己的血来救他。
思及此，叶沙沙即刻爬起来，道：“是否有毒，一试便知。”说着，她将野菜从腰间的兜里取出，递至他嘴边，郑瑗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了一句“愚昧”后便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叶沙沙一心以为是自己的解说不够动情，便又想了一番说辞说服他“以身犯险”，好为他们的将来谋一条出路。
然而郑瑗仍旧无动于衷，同时破灭了她的希望：“仅此一株野菜，若让我吃了，还拿什么来卖？即便只是一片叶子，又如何得知它的含毒量？缺斤少两的货品又有谁愿意吃亏？”
他说得头头是道，叶沙沙无言反驳，手头拨弄着发着蓝光的野菜，道：“既然这菜救不了我们，我们再另想办法！”总之只要他不离开，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说个办法来听听。”他好整以暇地抱臂问她。
“我们可以去城里卖艺，之前在宋国，小春常带我去看街头卖艺，路人看得高兴便有赏钱。”
“要是看得不高兴呢？不就是白费力气？”
从没指望她能出个好主意，没想到她居然唆使堂堂一国太子去街头耍杂耍，他又岂会轻易答应！
“再想个别的。”
“可我只知道这个。”叶沙沙绞尽脑汁，似乎能够想到的唯一的赚钱方法只有街头卖艺。
其实他们都忘了，西门吹风之前给了叶沙沙一块金牌，应该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惜两人谁都没能想起这宝贝。
“要卖你自己去卖。”郑瑗满脸不屑，叶沙沙见他答应，顿时满面春光，真刀真枪在他面前耍了起来。
一柄长剑出鞘，一个华丽转身，叶沙沙终于实现了儿时的梦想！
冷月剑光，如鳞波荡漾，一招一式在他眼前亮得耀眼，如银瓶爆破，似什么在心间迸发，他深吸一口气，道：“够了，你要去卖艺我不反对，但若是你爹将来问起来，可别说是我答应的。”
一个眼神的肯定，令叶沙沙喜上眉梢。终于，他们可以不用再饿肚子了！
夜，宁静的夜，她仿佛在梦里都不得安宁，他头一夜失眠，不想与她过多照面，可每每转身，总能看到她那张狰狞恐怖的脸。
一整夜，叶沙沙都未曾换过一个睡姿，睡相极好。然而苦了郑瑗，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左侧翻身，以免再次与她面对面。
“小春……”一声梦呓，令他不得不提起精神，不是他刻意牢记，而是他记性太好，这个名字似乎在她口中已提起不止一回，究竟是谁，让她做梦也要想着他的名字？
“你还欠我一个肉包子……”
郑瑗眼角一抽，算是自己多疑，只不过是个欠债的，着实不足挂心。只是……若不是欠债的，他就有必要……挂在心上么？
他被自己的想法搅得心烦意乱，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总之这一晚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天大亮，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一大早叶沙沙便拉着郑瑗寻找进城的路。这条路路途实在漫长，一走便是八千里，生怕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郑瑗终于忍无可忍教了她轻功。
飞檐走壁，凌波微步，燕子低飞，水上飘……最终抵达一座城池，抬头仰望，墙头剥落，刻上了岁月孤独的痕迹。
“阿瑗，这是哪儿？”叶沙沙呆呆地望着城门上方三个大字，一头雾水。
郑瑗只道：“西直城。”
“就是那个被晋国灭了的西直国城都？”叶沙沙从小爱听茶楼里的说书，听说这西直国疆域不大，人口不多，首领却是个猪头三，只会贪图享乐，如此容易治理的国家却治得一塌糊涂，简直比宋国国君还要昏庸无道，无疑是要被消灭的。
西直国地处晋国西部，由来已久，听闻未被破城前的西直国如神仙洞府，个个快活，只是城破那一日，俨然已成人间炼狱。
“走吧。”荒凉城池，久留无益，郑瑗催促叶沙沙快快离开，谁料叶沙沙却往城里走去。
“喂，我叫你走，你还进去干嘛？”郑瑗回头拉住她，叶沙沙说：“我饿了，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你觉得这破地方会有吃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谁来给你做吃的！”
叶沙沙总觉得他想问题太过现实，她却抱有一丝希望，或许那些逃亡到别处的西直国人会想念他们惨死的家人，回来祭拜的时候可能会带来祭品什么的。
“先去看看嘛，反正都饿着肚子，你又不想回到晋国，指不定能逮到一头野猪。”
这彪悍的逻辑思维郑瑗恐怕一生都难以明白。
左右不明白，他也就不明不白地跟着叶沙沙走向了这片焦土，却不知前方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