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江湖风起
第三十章老者与故事
萧肃此时正端着碗碟打算离开，忽听得角落里传来“囚者”的声音，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着他。
两人好一会都不发一言。
黑衣老者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呵呵，是不是姓南宫的不让你同我讲话？”
萧肃被意外说中了心思，面上微微露出吃惊表情。
“只是不准你同我说话，但没说过不许听我讲吧。”
萧肃微微摇了摇头。
“那好，咳咳……”黑衣老者咳嗽了几声，喘着粗气道，“你若是担心被责罚，尽管离去便是，若是……咳咳……若是愿意听我的故事，便请，咳……便请坐下来，听我慢慢讲。”
萧肃呆站了半天，思量再三，终是在离老者不远处面对着坐了下来。
那老者似乎很是欣慰，轻声道：“好，好。”
眼睛望着窗口，似是在回忆此生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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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有四个少年人在江湖上闯荡。
四人中，一人喜好诗词及圣贤学说，我们暂且称他作书生；一人沉心剑法，也就暂叫他剑客；一人擅研奇术，便称术士；还有一人则醉心兵法，权叫他作武人。
少年们意气风发，豪言定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
几人师从不同门派，一次出外游历时，有缘结识，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为至交好友，结伴同行。
江湖险恶，少年儿郎初出茅庐，自是天不怕地不怕。正是这般的脾性，给几人惹来过不少麻烦。
几人中，以书生的头脑最为灵光，对事情的分析判断极为准确，虽喜好诗词此类，但武功造诣也是不凡，可算得上诸人的智囊，闲暇时，便经常与剑客切磋较量。剑客的剑法高超，则是发挥自身所长，充当护卫的角色，众人也一直将其视为最可信赖之人。术士与武人所好类似，奇门遁甲之术与兵法有许多相通之处，彼此可取长补短，平日里便互相研讨。
每次遇上武力上的麻烦，剑客都是勇者无惧，每到最后都能化险为夷，虽偶尔受些创伤，但总是一笑而过，在他心里，能保自己兄弟安危，一切都值得。
遇到同各种势力纠缠时，书生总能运筹帷幄，在术士与武人的协助下，要么可安然脱身，要么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对方化干戈为玉帛。
几人互相作伴，清风相随，夜间时常天被地床，炎夏则山水清谷，就这样，共同闯荡了几年，感情已如亲兄弟般。
突然有一日，剑客告诉另三人，他要去寻求剑术的更高境界，众人虽有意挽留，但心中都明白，作为一个剑客，对于剑术的追求是永不会停步的。于是，剑客便辞别的几个生死兄弟，去了极北苦寒之地。
又没过多久，武人也辞别了友人，投身行伍。用他的话说，定要将自己所学施展出来，而军营，则是成为万人敌的必经之路。
书生与术士有感人生离聚无常，便也互相道了别，相约后会定要有期，各自回了师门。
几年后，剑客由极北之地返回中原，依他之言，他已寻到剑术之真我。而武人，也带着由一身伤痕换来的赫赫战功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书生与术士得知昔日故友已归，自是欣喜万分，互传书信，相邀再聚首。
离别多年后再次聚首，初见时，彼此未感陌生，这便是真正友情的精要，不管离别多久，再见时，不需任何场面上的寒暄，真性情者，初现便相互闹骂而不用避讳。
武人与术士仍志趣相投，当年仅留于二人臆想中的初设，武人已在军中一一得以实现，不可行者则在此时与术士畅谈想法。
书生与剑客则相约择期再作比试。
其间，武人希望术士能够与他同行，助他横扫天下。
术士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愿将自己置身战争中，便婉言拒绝了武人。
当时的武人，在军中已是一方将领，虽战功卓著，但在朝中亦是树敌颇多。军伍之人，半军半政，有着军人的热血，也有着政客的城府心机。他担心术士会为自己对头所用，在术士拒绝与之为伍的那一刹那，心中便已有了一番盘算。
时光飞逝，此时的几人已非昔日的轻狂少年，在各自的师门中的地位也已不可同日而语。
在随后的几年中，剑客凭借着自己的武学造诣，于江湖上逐渐崭露头角。武人在军中也随着战功累计，加之在兵法一道造诣颇深，地位一朝更胜一朝，终得高高在上的那人赏识，身份更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在重聚那日，术士婉拒了武人之时，也许，两人之间便出现了裂痕。随着武人地位不断提升，他对术士的重要性看得越来越明了，忌讳也就越来越深。终于，武人利用自己手中权力，向术士下出了最后通牒。
一日，武人来访，邀术士外出喝酒，席间，再次对术士提出有意共同打天下的期望。如往常一般，术士拒绝了。此时，武人拿出了一块令牌，告诉术士，只需一声令下，术士的门人及家眷便会在这个世间永远消失。
术士害怕了，或者说，术士伤心了，他向武人求情，并答应，自己将永远离开这里，有生之年绝不回中原。
毕竟曾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武人答应了，就这样，和术士有关的一切都离开了中土。
临行前，术士找到了书生，交给书生一本书，上面有他的一生所学。叮嘱着，若有朝一日，世间不可容身时，依书上所载，可保他性命无忧，又告知此事万不可对武人讲。
书生不明原委，自是百般追问，奈何术士心有所固，无法对其言明。便咬牙辞别友人，踏上了远离故土之路，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
友人离去，书生怅然，邀约剑客，二人把酒畅谈。书生回想当年，兄弟几人肝胆相照，直感岁月可叹，自问此生如此究是为何。剑客无言，只叹高处不胜寒。
术士离去，武人将目光集中在剑客身上。武人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剑客不仅剑术无人能及，且胸怀天下，心中韬略，早在多年前已逐渐显露，执着信念，单凭只身前往北疆之地寻找未知的追求之举，足见魄力。
武人寻到剑客时，提出与向术士相同之意。剑客未直接答语，却反问道：“当初，是否亦有此言？”武人心明剑客所指的是术士，也未明答，仅言，天下为强者所指也。
剑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默默离开，武人也没有阻拦。
武人曾问过剑客，世间强者无数，当真寻无对手？也问过书生，与剑客比，当真不可敌？
如此一问，二人心中踯躅，终一日，相约一决高低。
那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冬日，二人决战之地，除武人外，并无第四人知晓。然而，在那之后，剑客也不见了踪迹，一身绝学也绝传于江湖。
时光荏苒，书生还是书生，武人仍是武人，只不过，二十多年前的那几个满腔豪情的少年郎早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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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这，便是我的故事。”
老者的故事讲完了，自始至终，他都是望着窗口，没有看过眼前这个年轻人。
虽只是一个故事，萧肃觉得，若自己真有故事中人的经历，那时的自己，会如何决择。昔日无间挚友，最后却各自走上不同的路。其实，故事里的人没有背叛任何人任何事，远离的只是最初的那个真我。
“这位……这位前辈，不知这个故事是否有所指？”萧肃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呵……咳咳咳……”老者想笑，但心中闷气郁结，只在那连咳不止，“既是故事，为何要有所指？太过较真，不是好事啊。”
“前辈教训的是。”
“前辈？呵呵……咳咳咳咳……”
老者咳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你现同我讲话，不怕南宫某人责罚么？”
“听完故事，我觉得，前辈不像歹人。”
“歹人？哈哈哈……”老者费力地笑着。
“小兄弟，你过来。”
萧肃心中犹豫，没有移动。
老者似乎明白萧肃心思，自嘲道：“放心，我这已废之躯，能将你如何？”
踌躇了好一会，萧肃才慢慢走到老者面前蹲了下来。
那老者缓缓伸手入怀，在极贴身处取出一个吊坠，颤巍巍地递到萧肃面前。
萧肃看着那吊坠，此物材质特别，非木非金，也不似玉石之类，忍不住好奇问道：“前辈，这……”
“老朽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此物。虽寥寥几句，便知小兄弟乃磊落之人，老朽便将此物托付于你，盼得有朝一日，小兄弟能替老夫为此物寻得有缘人。”
“前辈，此事……”
看着萧肃面露为难，老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时也命也，许是该着了。不过，还是谢谢小兄弟能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望着老者苍凉的脸庞，萧肃突然心中一热：“前辈，我答应你！”
萧肃并不知晓，自己在应下老者请求的这一刹，他的命运轨迹，便出现了偏移。
老者的表情略现惊喜：“哦？为何转变了心意？”
“晚辈也不知，只是心中隐隐觉得，应该答应。”
“呵呵……也罢也罢，不管怎样，只要未被奸人所得，便足矣。”
“前辈此言何意？”
“无意，无意。”老者说着将吊坠放到萧肃手中，“记得，万不可被任何人知道此物的存在。”
“晚辈谨记。”
“好，好……咳咳咳……好啊！哈哈哈哈……”老者似乎心中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包袱，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萧肃将吊坠小心收起，才端起碗碟离开。
听着萧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费力地抬起手，伸向自己身上被封的穴位处。深吸一口气，咬住牙，手上发力，“扑哧”一声，一根银针被拔了出来，随后便是第二根第三根……
没拔几根，已是汗如雨下，浑身颤抖。
老者身上的银针，是以特殊劲力打入穴位，封住其经脉，令其不可发力。若要取出，必施以相应手法才可。如不明此道而强行取针，轻者筋脉断裂成为废人，重者则可丧命。
此时老者强以外力拔针，被封穴位周围筋脉断裂，其中痛苦非一般人可承受，如此接二连三施为，显是自杀之举。
待发现身上力气稍复，老者挣扎地站了起来，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口，似有无数留恋。
“呵呵，宵练兄，这花花世界，我是当真舍不得啊！”老者自言自语道。
腿上发力，径直地朝面前的墙上猛撞过去。
“砰”一声大响，老者已是头骨碎裂，当场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