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我好想你……
巷道深深深得不见底，城墙高耸耸立云端看不到头。
萧漪澜站在巷口抬首看天，淡淡的叹了口气。如果是她，她一定在这里埋下伏兵，只要一支箭簇就可以要了她这个多事人的命。平白无故人迹罕至的冷宫巷道里多了具女尸是没有人会在意的，哪怕她刚刚促成了一对父子团圆，虽然那父亲的面色怪了些，儿子表情呆滞了些，旁边一干众人冷了些。她这个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点点记载的宫人也是时候功成身退笑赴黄泉了。
“萧姑娘，多谢你的义助，汪直还有要事不方便继续往前送了。”
她瞥了一眼汪直，他的笑容诚挚温柔看不出一点点端倪来，可是极有可能前方必有的伏兵就是他安排下的。唇儿弯起，突然有了玩笑的兴致。
“汪直，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成为这宫里第三千六百五十五条死灵？你不怕我找你么？”刚才拜见皇帝陛下时，才发现那些死灵居然全部聚集在他的寝宫内，或空白茫然或狰狞可怖或怨气冲天，幸亏她前世里见惯了这些不然真是要吓死了。“毕竟我的死，可以算的上是你一手策划的。”
汪直摇摇头，嘴角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意，“你不会的。”
“是么？”该谢谢他的口是心非么？再度抬首看天，天很蓝，云很白，极美极好的天气。
她舍不得死，可是她却是非死不可。忽然间，云朵叠叠汇成一团居然成了一个熟悉的笑颜来——是江！她叹息出声，轻轻的捂住胸口，那里正缓慢而温暖的跳动着，像是团团火焰在燃烧似的。
真好，临死之前还能见着你。
迟缓而淡淡的笑了起来，心房里涌动着幸福与酸楚的滋味。萧漪澜猛然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个举动自从她九岁进宫后就再也不曾做过了。如今做起来，却是那般自在。
“如果我死了，那些死灵又该如何，永生不息无法投胎岂不是很惨？”经历了那么多她的心忽然软了许多，她看向汪直，“无论如何，你与佛家总算有些因缘不该放着他们不管才是。”
他再度摇首，“这些死灵自有他们的归宿，而这些是我管不了的。”
“什么归宿？”警觉的瞪了过去，“你答应过你不会让江收取那些死灵的！”
“放心，我的承诺永远不会失效。”从来未曾生效过又何来的失效。汪直谨慎的掩口，真挚的与她四目相视，直到她收回怀疑的眼神。
“再见了，汪直。代我护着祐樘。”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向那僻静无人的巷道，纵使不舍还是坦然的面对死亡。她无法拒绝死亡，就像无法拒绝帮助祐樘一般，除却了爱情，他们之间还有更多相扶相助的亲情。是的，亲情，数十载间她这个小小宫女与大明太子之间偶然又是必然的联系。
汪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转身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弓弩绷起的紧致冷硬！
箭簇掠过空气的呼啸！
一声尖呼！
随即寂静无声。
他脚步顿了顿，却是连头都没有回。微不可见的笑了笑，继续走着他的路。
萧漪澜头晕目眩的站了起来，头顶依旧是蓝天白云，天没有变成红色，云也没有变成蓝色。可见，大凡世人都会骗人的，总是将地狱形容的那般青面獠牙好哄人行善，事实上地狱却真的如人世间一般。
叹了口气，“原来地狱就是这般模样呵。”真是枉费了她先前极度瑰丽的幻想。
“为什么不是天堂？”旁边有人稀奇的笑问。
“因为我是坏……”话说一半，她陡然一呆。谁和她在说话？慢吞吞的掉头，再掉头，直到见着一张无比神气的灿烂笑颜她彻底的怔住了。“江……”
来人赫然正是江弱子，但见他一身黄色稠质翼善冠，盘领窄袖，金色盘龙纹栩栩如生升龙冲天，玉带皮靴煞是潇洒。只是未戴乌纱折上巾，任着一头油黑的发丝随意束成发髻，披散在常服之上，金黑相间忽生出魅惑之感。不可讳言，他现下无比的潇洒尊贵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
可是，这是皇帝的常服！
迟来的讯息轰隆隆的传入大脑之中，萧漪澜惊叫，“你不要命了不成！还不快将这衣服换了去！”
江弱子低头打量自身，却只是无辜的耸肩，眉头皱了又皱。“我也不喜这身衣服，可是在这里我只能穿上这衣服，不然我们真的会被刺成刺猬，那岂不是难看的紧。”他也是迫于无奈啊。
倏尔莫名展眉一笑，他将床榻上的她扶坐了起来，再回身端来御膳房早已备下的五谷酒酿，淡淡的酒香混合五谷之气从玉色荷叶凤盏里飘逸而出，顿时令人全身精神一振。喝下一口酒酿，全身的寒气才略微散了些。
可是，她明明中了箭的！
那是一只闪烁银光的箭簇，不仅锋利无匹，更淬上了剧毒，稍稍碰触皮肤便是黄泉路近阎罗勾魂了！
为什么她却没有死？
是的，她没有死，虽然醒来时神志确实有些混沌但一口酒酿下去全身立刻温暖起来，也开始清醒了过来。
“江……”抬首想问，却又被塞入一口酒酿。江弱子笑笑，再接再厉的左一下右一下的喂着，手忙碌个不歇，眼里满是恶作剧的笑意。
这简直是在报复了！
萧漪澜瞠目，这人怎么这么幼稚！
好不容易将一碗酒酿喝完，他也不说话转身去拿那桌边另一碗玉雕镂金碗，大有继续的架势。
“等等！”她是人不是猪好不好！
“等等？”江弱子面上竟现出无比诧异的神色，“既然要死，也得做上个饱死鬼不是。来，我们继续！”神情很认真，左手托住金碗，右手握住紫金汤勺舀出一勺青粳玉米羹来。
“不要！”她现在肚子很撑，不要再吃了。忙不迭的握住他的左右手腕，“江，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孤身犯险，不该……死……”先说先赢，死过一回才知道呼吸是那般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