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和程晨吵架了。
这一次争吵酣畅淋漓，我将心里的憋屈、质疑、委屈吐的一干二净。女人吵架的时候嘴巴就像是机关枪，能发射出无数颗炮弹击中目标，让人无招架之力。我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水准，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原来在骨子里我是具有泼妇潜力的，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发现。
程晨说不过我，起先还会还两句嘴，随后就双手抱拳，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他的神情冷漠的可怕，似乎是在看别人的热闹而完全与自己无关，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藐视和不屑，这无疑是把我打入冷宫。我只是形式上胜了而已，程晨这一招在战术上叫做“无招胜有招”，我和他好比清末中法战争时候的法国和大清国，一个不胜而胜，一个不败而败。
当我说的口干舌燥弹尽粮绝之时，程晨默然地立在那儿，像个大柱子，沉默略带忧伤的面孔，依旧那样帅气迷人，但是此时的我是那样地厌恶这种魅惑与无辜，那样地讨厌从男人身上散发的楚楚动人。
“说完了吧？说完了该我说了。”程晨起初还很是平静，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陡然竟声色厉惧起来，那眼神宛如一把刀恨不能剜进人的肉里：“若小暖，原来和我在一起你是这么的委屈。那么好，很好，你嫌我没出息是吗？嫌我没钱是吗？你不是要走吗？现在就走啊！我绝不拦你，拦你我就是孙子！”
原来，我终究是败了，败得很惨。原来，我的机关枪胡乱扫射一番，没击中任何目标。原来，程晨比我厉害，我拿的是机关枪，他却有午门大炮坐镇，一发子弹就让我心碎成灰。
那还是我的程晨吗？那还是温柔体贴的他吗？那还是在我耳边温柔低语“你开心，我陪你开心，你不开心我就逗你开心”的人吗？
不，不是，一切都变了，变了。我的脑子里只轰鸣着一句话“你走啊，现在就走啊！我绝不拦你，拦你我就是孙子！”
像是个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儿，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好恨，好恨自己不争气。
程晨已然对我失望透顶，打开门决然离去，听着他下楼噔噔的声响，我心如死灰，他的离开不正是摆出一副要我自生自灭卷铺滚蛋的架势吗？
是该走了，我已败的太彻底。
草草收拾起了东西，我拖着皮箱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那种感觉透心的凉。我仿佛一只折翼的孤鸿即将淬死在无底的深渊。天已经全黑了，满巷子的热闹，卖肉夹馍的、卖水果的、小商小贩摆地摊做生意的、还有买东西的、讨价还价的、吃饭的、穿着拖鞋出来逛的孕妇……一巷子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一片，让我感到恐慌，噩梦一般地。街头那一家卖串串烧的，让围散的人群都被困在那片热气蒸腾之中，火锅底料散发出的浓浓气息与夏天燥热里的人群散发出的汗味交织在一起，让人五脏六腑都不舒服，恶心直在胃里翻滚，想吐。
走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之间，我才发觉个人的孤立无援。我的眼睛茫然地伸向无边的夜空，雾蒙蒙的天上没有一颗星辰，我竟找不到可以收容自己的立锥之地。
我站在公交站牌下，却不知道该坐哪一列车该往哪里去。手机又在响了，想必是程晨吧，我嘴角绽出落魄的笑意。手机铃声一遍遍固执地响起，我却置若罔闻，身边一个好心的女孩儿奇怪地瞅着我说：“你的手机响了，没听见吗？”
是的，一起等车的人都听见了，我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接这个电话，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当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机，准备调成静音的时候，才看到那不断闪烁的蓝屏上显示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凌力”。
我没有想到凌力会给我打电话，毕业后就再没有给我电话了，我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所以也疏于联络，心想着将那些美好的歉疚的都放在心底，不去碰触。
没有理由不接凌力的电话，哪怕是在自己最不想接电话的时候。
“小暖，你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担心死了。”电话那头，凌力满是关切，这家伙一向以打击丑化我为乐，什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哦，我在外面，没听到。”撒了个小谎，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不是吧？我可是打了很久啊！你耳朵没事吧？要不要去看看耳科？”凌力还是凌力，又恢复了以往的调侃。
“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啊！”此时，我没有一点心思与人说乐，只感觉到疲惫，无比的疲惫，连一点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哦……”电话那头轻叹了一声，又说：“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今天午休的时候梦到你生病了，病的很严重，所以打电话来问问，看你好着没。”
凌力说完这些话，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最终化作了小声的抽泣。
“喂喂……小暖，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一小时后，我被凌力带到他的住处。
我是多么不想被凌力洞察到我的无助和狼狈，我是多么不想就在此刻这样的境地去接受他的好。只是，当一个大男生担心你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我只能选择不坚强地乖乖听从他。
凌力见我眼圈红红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叫我去洗手间好好洗把脸然后在房子里乖乖待着，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凌力的住所四面通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很小却很精致，被他细心装点的很有家的感觉。小小的客厅里放着一个沙发，一个玻璃台桌，一台小电视，靠近阳台的那一方还放着三盆长势茂盛的花木，让整个屋子显得紧致有序。我看到桌子上堆满后街男孩、五月天、杰克逊的正版碟片和一些电影杂志。在大学里，这些他是爱极了的，如今也依然热爱着。
正在我发呆之际，凌力自己开门进来了，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他将桌上的杂物腾开一处，把手里拎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我面前：“这是全麦面包、好吃点、旺旺雪饼、蛋黄派、草莓派、方便面，大学里见你吃过的。嗯，还有巧克力、南方黑芝麻糊、咖啡、核桃露、营养快线，嘻嘻，还有几瓶爽歪歪，没准这孩子爱喝的东西你也爱喝，谁让你看着就像个孩子呢？这个袋子里是水果，苹果、香蕉、梨、菠萝，我都多少买了一点，你爱吃哪一种我给你削？”凌力见我快哭了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姑奶奶，是不是都不中你意啊？这还有呢！这是饭，有香辣鸡翅、醪糟粥、还有你爱吃的汉中热米皮，巷子口那家米皮做的很好很正宗呢！我还特意和老板说了，少放了辣子和醋，你尝尝啊！”
看着凌力把这么多东西摆在我面前，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湿了的眼眶，只操起筷子认真扒饭。
我吃了很多，接连吃了四个香辣鸡翅，又把汉中热米皮吃完了，味道真的很好，还喝了杯醪糟稀饭。我总是这样，心情好和不好的时候就特能吃。
凌力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吃完，一脸疼惜的样子，叹了口气，就起身收拾我留下的残局。边收拾边说：“你还真是孩子，吃东西也弄的满身满脸都是。”说完，他递给我一片纸巾，我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果真看到洁白的纸上满是红红的辣子油，不觉憨憨地傻笑起来。
“瞧你，也太大胃口了吧？也不给我留点米西米西！”我这才想到凌力还没有吃东西，红着脸歉疚地望着他那活泼俏皮的样子，陷入悲伤。
“行了啊！”凌力忙对我双手合十：“姑奶奶，别感春伤秋的行不？咱别做林黛玉啊！哥哥有吃的，这一大堆东西你以为只是给你买的啊？才不是呢!我是给我自己买的，知道不？哥后来爱上吃这个了，方便面知道不？就是方便！”说完，他就猴急地去厨房拿开水泡方便面去了。
再次见面，我能感觉到凌力面对我依然有点无所适从和小心翼翼，我阴晴不定的情绪一向是他最头疼的，更何况他知道我心里有事，也特别脆弱，他最怕劝人，更怕见人哭。
吃完了东西，局促的环境里只剩下默然的我和不知所措的凌力了。为避免尴尬，凌力打开电视，我们都心不在焉地瞅着电视，各自想着其它事情，偶尔一个眼神的对接，也都赶忙回避过去，这让人浑身不自在。
“啊……”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凌力煞有其事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好困哦！你也累了，就早些睡吧!你坐一会，我去里间给你收拾一下，晚上你睡我床，我在沙发上睡就好了。可不要嫌弃哦，我的窝收拾的还算干净。”
我笑笑，点头默许。此时，还能说什么呢？乖乖听话，是避免彼此尴尬的最好方法。
凌力铺好了新的床单被罩，一脸自豪地说：“姑奶奶，还算满意吧？多干净，多温馨的。你且安寝，我到客厅给你做保镖，任他牛鬼蛇神不能近身。”说完还拍了拍胸脯，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凌力叮咛了几句，我们道了晚安，他带上门去客厅睡了，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想，这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