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从医院回来，我继续鸠占鹊巢住在凌力家里。
那天清晨，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投下来，斑驳地洒落在柔软的床上，清晨的鸟声啾啾，甚是悦耳。如今城市里的鸟叫声都稀缺了，幸好这栋房的院子里还保留着一棵老榆树，枝叶繁茂，把整个院子都映照的绿意融融，连灵性的鸟儿都赶来凑热闹了，也许，这就是“良禽择良木而栖之”的道理吧。
我还想着多躺一会儿呢！就听到凌力在楼下的喊叫声：“若小暖，下来开门，热腾腾的汉中热米皮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趴在临床的窗子往下看，可不是凌力吗？穿着一身蓝色安踏运动装，还煞有其事地歪斜地在头上扣个鸭舌帽，一手提着一大箱子行李，一手提着塑料袋，在楼下叫嚣着，模样神气的很。距离让他显得那么矮小，隐约在一大团绿色与黑色枝干之间，阳光透过浓荫在他的面庞映射出一片斑驳的光晕，那样青春洋溢，那样烂漫可爱，场景竟让人觉得不真实。
我拍了拍脑壳，是的，没在做梦，我也很久没看韩剧了。
“你不是有钥匙吗？”我将手合成个喇叭状，大声地回应他。
凌力总是这样，总说没有带楼下电子门的钥匙，或说忘了带了，总让我从八楼跑到一楼去给他开门，每每得逞之后，他就洋洋得意地说：“咱俩个一起上楼梯，有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感觉。”
这次我坚决不上当了，虽然腿上的烫伤好些了，但也行动不方便，这家伙怎么就忘了我还是个病号呢？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一想到这儿，门是更不能给他开了。
“真忘带钥匙了，不骗人，骗人是小狗。”凌力在下面继续喊着。
“就是不开，你都做了多少回小狗了，这小狗怕也长成哮天犬了吧！有本事自己凌波微步上来。”我倚着窗台对楼下的凌力笑靥如花，可惜距离太远他看不见。
“真没有，你瞧。”凌力上上下下翻空口袋，又急又跳的，那样子真的急了。
“干什么哪？一大早的，小两口回家闹去，周末好容易睡会懒觉，被树上的鸟吵不说，还被人吵。”有邻居发牢骚了。
“是啊，一大早鸟就叫，吵的人都睡不好，看来这鸟也不是什么好鸟。瞧——这不又飞来一只。”凌力接上话茬说。
我知道凌力话中有话，生怕两人杠在一起，局面不好收场，赶忙对凌力说：“你等我下啊！我一会就下来。”
“这就对了嘛！难不成你属兔子的，我还真要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你才肯下来啊！”哎，这家伙，真服了他了，贫嘴赶的上《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愣是能把海丞相说死。
我穿好衣服，飞速地胡乱刷了下牙，理了理头发，在门口换完鞋子就预备去楼下，刚打开门却与凌力撞了个满怀，他此时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冲我无不得意地笑道：“小兔子，真真乖，客人刚一到，就来把门开，啷哩个啷……”
我被凌力的天真可爱整的没一点脾气，就和他一起没心没肺笑开了。
“我亲爱的罗密欧，我的女神，我的缪斯，你收留这可怜的孩子吧！”凌力尽兴发挥着他的表演天分和歌唱天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这一大清早的，敢问官人唱的是哪出啊？”我忍住喷笑道。
“我啊！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所以就过来了。”正当我想与程晨玩笑时，这家伙倒一本正经起来：“我保证，保证不骚扰你！你住里间，我晚上就睡沙发，你看书我绝不打扰。你累了闷了我陪你说笑话、侃大山、看电视、研究食谱、逛街都可以，这还不行吗？收留我吧！”
看凌力说的如此楚楚可怜，我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这本就是他的住所啊！怎么现在倒成了主人央求客人让他住进去了？在这里时间不长，我却早已被他打动了。让我忐忑不是介意他住进来，而是他住进来之后，我们该以怎样的方式相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并且是如此掏心掏肺。从心底接受一个人难吗？或许没有经历过伤害，我肯定会很勇敢，但是如今却是真的怕了。是的，我懦弱，我害怕失败，我害怕这样危险的暧昧，害怕这样远不得近不能的情感纠葛。
结过三次婚的宋丹丹说：“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不小心多了一个吻，然后你发现需要一张床，一套房，一个证……离婚的时候才想起：你原本只想要一个拥抱！”我是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会走进这个怪圈里。一生痴意为一人，依旧是我信奉的爱情观，虽然我早已失掉了这样的机会和信仰。
我和凌力相识整整四年，在遇到程晨以前，我试图明白我和他是怎样一种默契，怎样一种感情。和程晨在一起之后，依然会想这个问题，现实情况却不允人许细想，待命运和我开了一个玩笑，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原地原状态，很多事很多人都发生了或明显或微妙的变化，所幸身边还有一个凌力可知可感，还是当初那样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凌力是个多么优秀体贴的男生啊？细细回想那些过去种种，竟能感动得流出泪来，对他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四年了，他都始终如一，一根筋的对我好，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他身体力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巴山不是云。凌力呀凌力，此时的我还有资格再去爱你吗？你可以对我给予你的那些伤害一笑置之，我却无法把这心结打开。
有凌力的地方总有快乐和幸福的分子在空气中蔓延，有凌力的地方人总管不好自己的笑神经。和他同处一室的日子，快乐轻松的氛围里有着无比富足的安全感，只是我明白的太迟了，太迟了。所以我们之间总有些东西无法逾越，即便是很放肆地大笑大闹，只一个稍微亲密的动作就又都敏感起来，十分尴尬。
待我腿上的创伤完全恢复时，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在此期间，凌力搬过来了，我们合租着一室一厅的房子，我住里间卧室，外面客厅用帘子隔了一半，正好放一个单人床。于是那一堆花花草草就只能挤在阳台上了。正午太阳烈的时候，我总会很注意地把它们移到阴凉处，这样惬意小资的日子被我们过的风生水起。
凌力说，他这才领略到林浦的梅妻鹤子是怎么回事了，那些花花草草就是他的儿女们，他能给它们取一堆美名来。那盆吊兰，碧绿鲜嫩名为“绿萝”；那盆美人蕉火红地正开着花，他喜欢的不得了，是为“虞美人”……
凌力是懂生活的人，他脑袋里总有很多新奇的主意，他能给白纸一样清淡的生活涂抹出很多色彩。
我给楼下王阿姨正在读初三的女儿补课，一天两小时，五十块钱，不多，但也足够自食其力了。在我强硬态度的坚持之下，与凌力每月分担一半房租，这让我颇有成就感。用凌力的话说就是：“一下子觉得自己不是吃白食的了，这腰杆也能挺起来了，说话嗓门也粗了，上楼也有劲儿了。”
几场绵延的秋雨过后，天渐渐凉了，院子里的老榆树的叶子慢慢在变黄，每每清早起来，乍一看黄叶落了一地，尽是些衰败气息。
窗台上的那盆菊花本开的很好，金灿灿很是耀眼，可惜因为一场大风，花盆被掀翻了，弄得阳台全是泥土和菊花的残骸，让我和凌力都有些兴味索然，忙着将花移栽在一只旧花盆里，又把地上的泥土清扫干净，待这些事情做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冷风过后，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意兴阑珊，我和凌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毫无睡意。凌力突发奇想要给我听写英语单词，就这样，我们一边玩笑着，一边学习，感觉十分有趣，效率也高。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凌力在我准备接电话的时候还奚落说：“你这宅女一枚，不想晚上还业务繁忙啊。”
我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脸上的笑意就在一顷刻间收敛住了，我下意识地瞅着凌力的反应而不是去接电话。
“你接呗！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回避！”凌力瞄了一眼手机，很平静地说，但我仍能感觉到他脸上有些细微的不自在。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有些使气地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程晨显然是喝醉了，他操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说：“小暖，我爱你，好想你，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吗？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我爱你……”
听着这些话，我在凌力面前紧张的两耳发烫，手不小心一个哆嗦，竟然点开了扩音器，于是程晨后面说的话，凌力都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端不知什么原因自己挂断了，我的手里还握着手机，传出一阵阵盲音。
凌力一声不响地去了洗手间，我坐在客厅六神无主。
过了好一会儿，凌力都没有出来，后来我听到洗手间里水哗哗流动的声音，这么凉的天，他真不要命，一定是在洗冷水澡了。他总是这样，遇到什么难过去的坎儿或是工作上一些重要的创意策划毫无头绪的时候，就会洗凉水浴，意为让自己清醒。可这毕竟是秋雨季节啊，他怎能如此糟践自己？
我把洗手间的门敲得梆梆响：“凌力，你猪啊！别弄感冒了，你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能给我想要的答案吗？我都等四年了都没等到，那小子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心颤到骨子里，我说的对吗？”隔着门，凌力绝望的话语戳的我心生疼生疼。
“不是这样的，你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真的，我们需要一次郑重的交谈，把所有彼此避而不谈的事情好好说清楚，鸵鸟不能一辈子都把头埋在沙子里面。”我也急了。
“摊牌是吗？还不清楚吗？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你刚才接电话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不用说什么了，我明白。”
“你才是世上最笨最傻的猪呢！过了明天，我会给你答案的。如果三分钟之内你再不出来的话，我现在就走，立刻，马上！”我只好激将他。
凌力从卫生间出来了，头发浇的湿透，黏黏地贴着头皮，整个人冻得缩成一团，嘴脸乌青，牙齿不停地打颤。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他也用力地抱着我，那力度像是要把臂膀嵌进我的肉里。
那个雨夜，我和凌力和衣相拥着团抱在一起，他一直都在小声地抽泣和打颤，我以为那是冻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有抱紧他，又在被褥上加盖了一床被子。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这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彼此只是相拥着，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却感觉到一种地老天荒般的温暖。
